卷一 第二十一章 贏家(1 / 3)

殷與琪睜開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地麵在晃動,連帶他的床、他的人也起起伏伏。他想到是地震,但不像。他又想到在做夢,更不像。

他迷迷糊糊又晃了幾分鍾,突然聽到窗外幾聲尖銳的叫,和他習慣了的家附近鳥雀喧囂截然不同的聲音,帶著幾分哀愁的撕裂感,他從床上一蹦而起,衝到窗邊。

他發現自己在船上,而船在海上。

他正不知所措,艙房門開了,他母親李滿福從外走進。

殷與琪像抓到了救星,急急說:“媽,怎麼回事?我們去哪?”

李滿福手上端著碗桂花蓮子羹,她沒事人一樣地說:“你醒了?過來把這碗羹喝了,我再跟你說。”

殷與琪不情不願地坐下喝羹,心裏充滿狐疑。他喝了幾口,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了寶藍色緞子睡衣,他明明記得先前不是這樣。他臉上湧起紅潮,按捺不住,又抬頭說:“媽,到底怎麼回事?”

李滿福在他邊上坐下,雙手托著自己臉,臉像一顆心,上麵紅白黑,描繪得精彩動情。她說:“記得幾年前我跟你提過,有一位大夫專治你這種病麼?”

殷與琪一愣,點點頭。

“我一直找他,找不到。也是塞翁失馬,因為你在禮查飯店的失言,被我一個朋友知道了你這病,她突然打電話給我,向我推薦了一位專家,好巧不巧,正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殷與琪聽得怦然心動。然而,他希望過太多次了,每次都以失望收場,這次,他也戰戰兢兢的。

李滿福卻勁頭十足,聲音中也滿是光彩。她說:“怪道找不著人呢,那位婦產科名醫,前幾年就跑去美國,和他女兒女婿一起住了。”

殷與琪訝然:“婦產科名醫?”

李滿福笑說:“他家世代行醫,他自己身兼中、西醫。婦產科不過籠統一說,人家有祖傳秘方,男女都能治呢。”

殷與琪問:“那我們這是去美國?”

李滿福點點頭:“先去香港,轉機美國。我已經和他約好了時間。”

殷與琪皺起眉頭:“怎麼說走就走?這一去,沒有十天半月,怕回不來吧。我還沒和玫辦好離婚手續,這……”

李滿福冷笑一聲,很看不上他。但她想了想,又繼續溫柔勸解:“真是傻孩子。你喜歡她,以為媽不知道嗎?你答應她離婚,無非因為你自己有病,覺得愧對她。可現在你的病有治好希望,為什麼還要離呢?”

殷與琪低下頭,心怦怦直跳,但他很快又抬頭,說:“恐怕不行,她喜歡的是……是時羽征。”

李滿福這下子忍不住了。她“啪”一拍桌子,罵說:“你真是出息。身體起不來,腦子也癱了。你但凡有點自尊心,是自己喜歡的女人,拚了命也要奪她過來。更何況本來是你老婆,你就甘心讓她為所欲為?她愛上別人,你就放她和別人跑?那時羽征又是什麼好貨色,你肯定駱玫她不會被他始亂終棄?”

殷與琪心想:“他若不要她了,正好我再把她娶回來,一輩子照顧她。”但他不願撿這時候再觸母親的雷,所以緊咬嘴唇,一言不發。

李滿福既憐其不幸,又怒其不爭,自己氣得滿臉通紅,好一會兒,才緩下來。她冷冷地對兒子說:“反正事情已經定下,你和我這就去美國。治療時間是說不準的,我聽那大夫口氣,得幾個療程才能好,指不定一年半載,或三年五年的。到時我們回來,你若還沒改變主意,我就由你,把駱玫休了。現在,卻是休想。”

殷與琪似乎從母親口氣中聽到了巨大的怨恨,他抖抖索索,想說話,又不敢。

李滿福緊盯著他:“你還想說什麼?”

殷與琪大膽看看她,聲若蚊蚋:“我……我還沒跟她說。”

“這個,自然會有人告訴她。”李滿福見兒子實在可憐,心又軟下來。她伸手摸著兒子頭發,柔聲說,“媽經過多少事,會亂來嗎?你放心,好好跟我去美國治病。病好了,回去上海,我跟你打賭:隻要你不提,她自己絕不會再開口向你提‘離婚’二字。”

殷與琪被她說得又心動了。在多種可能性之間,人大概還是傾向於美好的那種。所以盡管五內如焚,他卻不自覺露出虛弱的微笑,像古老銅鏡上一道細小裂痕。

李滿福催著他快將羹喝完,然後洗漱換衣,和她一起去甲板上走一走。

她看著眼皮子底下一上一下埋頭喝羹的兒子,有幾分暢快地想:“你以為自己是誰?隨心所欲就能操縱我兒子?哼,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我就看時羽征能忍你到幾時?”

“三年?”蘇小慧吃驚地看著對麵言映衫。

言映衫有些尷尬地撓撓鬢角,說:“我知道這有些突然。那大夫出現得也莫名其妙,一下子就定了時間,要與琪去美國治療。他大概自己也不好意思,所以才要我轉述:讓你等他三年。三年後,無論他的病能不能好,都照約定,放你自由。”

蘇小慧微微皺眉,看著地上:“這麼說,他已經走了?”

言映衫見她這個態度,略微不快,他說:“玫,不是我倚老賣老。但要我說,你現在離開與琪,跟著時羽征,很不明智,他……”

蘇小慧忽然抬頭,朗朗然一笑,打斷他說:“伯父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喜歡時羽征這個人完全是我自己的事。他要願和我好,是我之幸;他要不願,是我之命,我不會後悔。至於與琪,當年你們救我全家,沒有他,我也沒有今日。他對我,如同再生父母。他要我等,別說三年,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會等。”

言映衫納悶地看看她,說:“那我話傳到了,你可別到時後悔,又去找他。”

蘇小慧冷笑:“我雖不是什麼大丈夫,說出口的話,倒還不至於轉頭就忘。”

言映衫聽這話有點芒刺了,心裏反而踏實了些。反正他隻管傳話,盡量避免蘇小慧直接與殷與琪聯絡,再出變卦,實際進展如何,他懶得管。

他將手裏的帽子扣回頭上,向蘇小慧點頭告辭。

蘇小慧也點點頭,道了別,卻不送他到門口。她如尊木雕,筆直站立著,眉宇間克製著雷霆怒色。

言映衫看看她,心裏歎了口氣,自己打開門。這時,正好外麵有人要進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都是一愣。

言映衫隨即笑說:“時三先生,真巧。”

時家守一臉焦急,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就迫不及待地擠過他,進了蘇小慧客廳。

言映衫心裏好奇,不知時老三來找蘇小慧做什麼,但以他身份,自不便留下偷聽,因此隻得關門,猜測著離去。

他一走,時家守就對蘇小慧說:“你跟我去一趟玫瑰花園。”

蘇小慧心裏正鬥得硝煙彌漫,一麵強迫自己知恩圖報,相信殷與琪;一麵壓服那絲絲縷縷往外冒頭的懷疑乃至憎恨,時家守突然一句,讓她勉強先將這事拋到一邊,然後問他:“出什麼事了?老爺子和羽征鬧翻了?”

時家守一愣,隨即瞪了她一眼,似怪她七竅玲瓏心,剔透過頭。他說:“兩人就差沒把屋頂給掀了。爸爸不許大哥離婚,說隨便她外麵養幾個女人,就是不許離;可大哥這次鐵了心,非離不可。”

蘇小慧怔愣了會兒,強笑說:“他們父子吵架,你找我去幹麼?老爺子本來就想打死我,你還找我去堵槍口?”

時家守繃著一張臉,硬被她說樂了,但他馬上又肅容說:“我看他們誰也不肯退讓半步,怕真鬧僵了,對兩人都不好。爸爸反對你,實在是因為還不認識你,我想,沒準你去一次,你們當麵談談,不說讓他老人家改變主意,至少別做出什麼無可挽回的事來,傷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