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麼?”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語氣輕柔無害,唇邊仿佛有憐惜的微笑,她在他的瞳仁裏看見自己的影子,縮小的,而且無助。
她咬著唇,雪白的牙齒深深陷入殷紅的唇,她忽然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連牙齒也震震做聲,她節節敗退,而他步步逼進:“我這樣做,不為別的,因為我愛上了你,你呢?你來這邊噓寒問暖,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突突”的心跳,在胸腔裏劇烈起伏。
生平第一次,有一個男人說他愛她,且不管真與假,在那一刹那,不是不悸動的,可是他最後的話讓她清醒。
她這樣處心積慮,也不過是因為,他,是一個她注定要背叛的男人。
他與她,是一個開始就已經注定的結局。
此刻,她知道她應該說,是的,我喜歡你。
可是那句話梗在喉嚨裏,無法說出來。
她沒有辦法。
她可以欺騙他,可以欺騙所有人,可是她沒有辦法欺騙她自己。
背後突然竄起一陣涼意,身後便是冰冷的牆壁,原來,她已經,無路可退。
他魅惑的唇片終於緊貼上她的。
夜風漸漸大了,厚重的窗幔卷進了房裏,翻開了那一截子天空,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伏伏作響。她倚靠著冰冷的牆壁,在他的懷裏,仰望著那方夜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也早已隱埋,那淒清的天,冷冷的,漆黑的,沒有一點光亮,無邊的荒涼。
依舊是玄武送她回去。
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顧天愛一個人坐在後座,車窗半降著,上半身伏在車窗上,車子沿著山道往下開,夜已經有點深了,山中的潮氣越來越濕,霧氣漂浮在半空中,她回過頭去看孟家那座房子,卻隻是樹影重重,霧氣縈繞,鬼氣森森的樣子,就像是《聊齋誌異》裏的場景,她又想起孟羿那雙蠱惑人心智的丹鳳眼,如果孟羿變成了鬼魅,也許她也並不驚奇。
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就聽見山林深處“呼嘔——”一聲淒長的呼叫,突然的來又突然的斷了,仿佛有人被扼住了喉嚨,在那裏求救。
那聲音不但刺耳,而且驚心。
顧天愛駭了一跳,玄武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道:“是貓頭鷹,別在意,山上常常是這樣的。”
玄武話剛落音,又是“呼嘔……”一聲。
她隻是覺得毛骨悚然。
車子駛到巷口,平常一向冷清的巷口居然人聲鼎沸,人潮擁擠,夾雜著警鈴的一聲迭一聲,猶如惡夢中的聲音。
顧天愛莫名不安。
等玄武將車子停妥,她幾乎是馬上推門下車。
人群全都擠在警戒線外,顧天愛毫不猶豫地擠進了人群裏去,隔著警戒線圈出的安全距離,遠遠地望上去,密密麻麻的門洞窗口,一片漆黑,其中一扇,火光瀲灩,濃煙四起。
一名胖胖的婦人擠到她身邊,是隔壁的黃大媽,她道:“顧小姐,你可回來了,你家失火啦,管理員剛才一直聯係不上你,說你的手機不在服務區內……”
黃大媽還想說什麼,顧天愛已經越過警戒線,一名身著製服的警察出來攔她,警告道:“小姐,危險,請退回去!”
顧天愛急急地道:“我是那房子的主人,我有重要的東西在上麵——”
那警察道:“房主也不成,你放心,現在消防員正在全力救火……”
顧天愛心一急,也顧不了那麼多,趁著那警察分心說話的空擋,乘機搶上前去,橫著身子往裏麵一衝,警察也來不及攔住她。
她一鼓作氣地跑上,平常走慣了的數十級台階,今次不知為何特別的長,仿佛總是走不完,她腳下一個踩空,一個有力的手立刻扶著她,道:“小心。”
她心一驚,回頭匆匆一瞥,居然是玄武,他什麼時候跟上來的?自己竟然毫無所覺!而他仿佛影子,如影隨形。
扶她站穩,他隨即放手。
她來不及說謝謝,跑到門口的時候,火勢已得以控製,室內濃煙彌漫,穿著防護衣戴著麵罩的消防員正在收拾現場。
顧天愛捂住口鼻走進去,那濃煙卻是無孔不入的,熏得人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此時,那名在樓下阻攔她的警察也已跟了上來,看火勢已控製,便對試圖阻攔她的消防人員道:“她是房主,隨她去吧。”
她徑直走進臥室,房內的所有物已經完全被火苗焚毀,她慢慢蹲下來,在幾乎變成焦炭的木條上,有一張已經被火苗吞噬了三分之二的長方形焦黑紙片,卻還維持著原有的形狀,露出一角微黃的卷角——那是在歲月的遷移中唯一一張保留下來的全家照。
她放開捂住口鼻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將照片翻轉過來。
輕輕一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
仿佛時間拂落的塵埃。
隻剩下那微曲的卷角。
隻剩下十六歲的她。
透過鏡頭,仿佛時光永遠停駐。
十六歲家境優越的少女,烏黑柔亮的長發直垂胸前,目光明淨清澈,巧笑倩兮,無憂無慮地在鏡頭前定格,沒沾半分人世的汙濁。
握著照片的手指漸漸扭曲,難以抑製地戰栗,那微黃的卷角終於還是滑落在狼藉焦黑的地上,眼淚突然就往外湧,她伸手捂住嘴,牙齒深深地陷入到皮肉裏去,肩膀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她知道她是不應該哭的。
不應該。
這麼多年最辛苦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
她比誰都清楚,眼淚是世上最廉價的東西。
可是。
為什麼。
她已經失去了一切,為什麼命運還要這樣殘忍,連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都不留給她。
這時火已經完全撲滅了,有人在旁邊對她說話:“小姐,你是房主,麻煩與我回警局一趟。”
已是夜闌人靜的深夜,警察局裏卻異常熱鬧,醉酒打架鬧事的,行凶搶劫的……
顧天愛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玄武在一旁與警察交涉,他側身站著,身穿黑色襯衣,高大的身形卻並不觸目,與警察局裏所有麵目模糊的人交融在一起。
突然。
她的目光越過玄武,定格在回廊那邊的某一點,那人低首與身邊的人交談著什麼,偶爾可有可無地朝她這邊看一眼,目光飄移不定,可就在那人抬頭的瞬間,早給她認清了那個人的臉。
那人與身邊的人交談完,轉身便朝裏麵走。
顧天愛突然站起來。
玄武與警察停止交談,疑惑地轉過臉來看她。
意識到自己的突兀,她隻得胡亂編了個借口解釋道:“不好意思,我上一趟洗手間。”
顧天愛穿過警察局的大廳,向回廊的深處走去,在走道的拐角處,那人早已等在那裏,旁邊的一扇門半開著。
林經國道:“等你很久了。”
顧天愛一怔,聽他的語氣,仿佛是早已料到她會來這兒的。
她倏然抬頭:“你……”
她突然意識到,這場的火災,分明是有預謀的。
林經國向四周張了張,壓低聲音道:“進來再說。”
她走進去,步伐有些僵硬。
他隨即關上門。
她已經十分克製自己的語氣,可還是微微有些激越:“林警官,我知道破案對你很重要,可是身為執法人員,你怎能為了破案而縱火,這就是你所說的辦法嗎?你——”
他一口剪斷她的話,道:“不,顧小姐,我是為你。”
她呆了呆,緩緩地吸了口氣,才道:“為我?”
林經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道:“這樣說吧,我讓你留在孟羿身邊,就是因為一個人長期生活在某個地方,年深月久,即使隱藏得再好,也不可能毫無破綻,同樣的,你的家也就是你的弱點,你當初說不想把潛在的危險帶給令弟,我也已經替你將檔案按你的要求把顧天賜這個人永久刪除,這些你都顧慮到了,很好。”他頓了頓,接下去說道:“可是你要知道,長久以來的生活痕跡是無法抹去的,隻要在你的四鄰隨便打聽一下,令弟的存在就無所遁形。”
她默然半晌,才道:“那你事先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
他反問:“我說了你會答應嗎?”
“不會。”她老實回答。
“所以。”他攤攤手,有些抱歉地道:“我也隻有先斬後奏了。”
沒等她說話,他又道:“再說了,孟羿是不可能讓你無家可歸的,這樣你就可以更加順理成章地留在他身邊。”
她看著他,道:“這樣說來,你讓我留在孟羿身邊,竟是一種天長地久的打算了?”
“不,我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我已經說過,一個月,是成是敗,就在這一個月之間。”他強調道:“無論如何,一個月以後這件案子都得有一個了結。”
她便道:“我不能保證我一定可以幫你拿到你所說的那些證據,我隻能答應你盡力。”
他點點頭,又問:“你今天去到孟羿那邊,可有進展?”
“沒有。”她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不過我在那裏遇到一個人。”
“誰?”
她道:“我不知道,我隻聽見孟羿喚他嚴先生。”
他道:“一定是閻王。”
“閻王?”顧天愛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對。”林經國道:“他是孟家的專屬律師,亦是法律界赫赫有名戰無不勝的“閻王”。”
“閻王?”想那嚴正鋒一副睿智而文質彬彬的樣子,怎能與可怕的閻王相提並論?
林經國解釋道:“隻要是他接下的case,無疑就是等於勝訴。他是法律界的王者,加上他又姓嚴,“嚴”與“閻”諧音,故行內人尊稱他為“閻王”,追溯過去,縱觀現在,亦隻有當年的顧明成能與他齊名,而顧明成已經作古,所以法律界現在他獨大,偏偏他又為孟家做事,這也是讓我十分頭痛的事……但販毒非同小可,若是能將孟羿人贓並獲……”
那個名字讓顧天愛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林經國正說著,突然像意識到什麼,便就此打住,道:“對不起。”
顧天愛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沒關係,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而林經國忽然像想起什麼道:“你從前沒聽過你父親提起過嚴正鋒嗎?”
顧天愛道:“沒有。”
林經國若有所思地道:“這就奇怪了,在沒有分道揚鑣之前,他們可是合夥人的關係。”
顧天愛便道:“並不奇怪,我父親從不把工作帶進家門,在家裏對工作上的事亦絕口不提。這麼多年來,關於他的工作,我隻知道他是一名律師。他對我們保護得過了火,生活呈現在我們麵前的,從來隻有美好的的一麵,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十六歲以前,對於我來說,“醜惡”二字不過是詞典裏的一個形容詞,也許你很難想象我們過的那種生活……”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於是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多說無益。”
她抬起手腕看表,又道:“我要出去了,我跟他們說我是去洗手間的,再不出去他們要疑心了。”
林經國了然地點點頭,道:“關於這件縱火案,知道內幕的人並不多,於情於理,也許他們會起訴是你因疏忽而引起火災的,請你有心理準備……不過我想,某人會替你解決的。”
某人無疑指的就是孟羿。
他沉吟了下,最後道:“你便利店的工作,最好是辭了罷,占用的時間太多了,何況……”
她不等他說完便接口說道:“何況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了,是嗎?”
他不做聲,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怎麼做。”
她頭一低,很快走了出去。
重新走回去的時候,玄武身邊多了一個年輕男子,是今天跟在嚴正鋒身邊的那個人。
他朝她微笑頷首,玄武便介紹道:“這位是韓宇,韓律師,之前見過的。”
韓宇道:“你好,顧小姐。”
顧天愛隻是淡淡的:“你好。”
韓宇想必已經與警察交涉好了,隻對她簡單地道:“簽個字就可以走了。”
顧天愛在筆錄上簽了字,玄武才道:“走吧。”
夜涼如水。
韓宇自駕一部雪佛蘭,與他們道別,朝相反的方向駛去。
玄武打開門讓她上車。
車子駛出去老遠,顧天愛才想起來要問:“現在去哪兒?”
玄武道:“上山。”
顧天愛的心驟然一鬆。
事情當真按照了設好的軌道去發展,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無論如何,她是不能不當心的,但眼下也隻有走一步算一步。
她慢慢靠在座椅上,隻是覺得累,這兩天發生的事,令她覺得身心疲憊,然而連疲憊,也還是那種哀戚的疲憊。
總有好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她的頭枕在椅背上,真皮坐椅散發著淡淡的膻味,車窗外的路燈一盞一盞,由遠而近,又瞬息錯肩而過,逐漸迷離。
她的眼皮漸漸沉重……
那天晚上顧天愛睡得不好,有亂夢。
恍惚間又是那條小巷,潮濕的下著雨隆冬夜晚,雨點撲在身上,滴滴如冰徹骨,巷子又黑又深,隻有她自己急促的腳步聲,仿佛在追尋著前麵的什麼人,眼前的一切在雨霧中模糊而漆黑,她一直走一直走,身上又潮又冷,隻是覺得害怕,氣喘籲籲,終於忍不住驚惶地叫喊出聲:“爸爸……媽媽……你們等一等……等一等天愛……”
隻是不管她怎樣呼喊,前麵的人一直沒有停下來,她驚恐交加,她知道自己哭了,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就連眼淚都是冰冷的,仿佛臉上都結了冰了。她的手開始痛,疼痛讓她不得不停下來,她一個人倚靠著牆邊,一隻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痛得仿佛透不過氣來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媽媽就這樣走遠……
突然,前麵的人終於停了下來,卻變成了一個人的背影,完全靜止不動,巷子太黑了,她看不清楚,她緩緩地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慢慢走近,那人倏然回頭,赫然是孟羿的臉,他魅惑的嘴唇微微勾起,邪魅的丹鳳眼直勾勾地逼過來,他的語氣輕柔無害,他說:“我一直在等你呢,顧天愛。”
她從夢裏驚醒。
明明知道不過是一個夢,隻是一個夢,心裏卻是一片慘戚。
她覺得心悸難忍,用手按住胸口,半晌不能彈動。
她擁著一衾薄被,慢慢坐起來,借著從落地窗斜照進來的月光,環視著四周,腦筋逐漸明晰。
她輕撫額角,撫去細碎的汗珠,是了,這並不是夢,她就在孟家,她已經成功了留在了孟羿身邊。
夜風從半開的落地窗吹進來,窗紗輕輕起舞,她抬眼望出去,窗子上麵吊下一枝不知名的爬藤植物,乍看仿佛一條青蛇伸出半截身子在偷窺,影影綽綽,搖搖晃晃地將月亮也擋住了一半。
顧天愛不覺打了個寒噤。
她忽然翻開被子下床,赤腳走出露台,月亮又大又圓,銀色的,散發著綠的光棱,冷冷地在那方天空睥睨著這個永遠無法圓滿的人世間。
她踮起腳尖,抬手去夠那支碧綠碧綠的爬藤植物,她微微仰起頭,在月光下可以看見,她那一頭及腰的青絲,在她的背後千絲萬縷,如暴布般傾瀉。
太高了,她終是夠不著,也不知是怎麼吊下來的,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仿佛微不可聞,耳邊卻突然響起低沉的嗓音:“怎麼,睡不著?”
她不覺一震,嚇得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四周太靜了,偶爾有一兩聲蟲鳴,而那聲音分明就在耳根底下,仿佛暗夜裏無處不在的鬼魅。
她回過臉來,孟羿倚著露台,一隻手隨意撐在欄杆上,隻管望著她微笑,而他們之間,隻隔了幾棵闊葉植物。
無需言語,後一刹那她已經明白過來,孟羿的房間就在隔壁,而這個露台是相通的,昨夜匆匆而來,是她疏忽了。現在她甚至覺得,那中間隔著的幾棵植物原本是沒有的,這不過是他欲蓋彌彰的一個手段。
這樣想著,她忽然覺得可笑,明明是她自己處心積慮送上門的,現在反倒嫌別人欲蓋彌彰了?且不管她意欲為何,從另一個角度去想,他這樣做,其實已經給了她一個極大的台階,讓她不至處於那樣不堪的境地,她應該感謝他的,不是嗎?
她伸手去扶著欄杆,低首收斂所有神色,道:“我隻是……一時習慣不過來。”
“是麼?”他道,頓了頓,又說:“那麼我們也許可以做些別的事情。”
她怔住了,抬頭看他,他已經伸出手來,道:“可有興致陪我到花園走一走?”
她暗暗鬆了口氣,一顆心慢慢放下來,隨便披了件外套隨他下樓去。
他走得很慢,也許是身上的傷口使然,她放慢腳步配合他。
這時候已是早上三四點,月亮一晃就落下去了,天上還遺留了許多星,隻是天色漸漸地淡了,像一幅會褪色的泥金箋。
一路走到花園,空氣中氤氳著薄薄的霧氣,仿佛伸手一抓,就要揉出水來,泥土青草裏的清香也浮了上來,那味道就像西瓜剛剖開時的新鮮腥氣,聞著難受又好受。
花叢裏的地燈幽暗,依稀照出腳下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小道並不寬,她與他貼著肩膀慢慢走著,四周很靜,對麵山上,蟲子也不叫了,越發的鴉雀無聲,顧天愛一時也想不到該說些什麼,這時候倒是覺得有些困頓了,孟羿忽然道:“坐一下罷。”
兩人在旁邊的大理石椅子上坐了下來,顧天愛一眼看到對麵的草叢裏星星點點,忽明忽滅,便道:“哎,你看那可是螢火蟲?”
孟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問:“你喜歡螢火蟲?”
顧天愛的目光追隨著那幾點忽明忽暗的螢光,微微出神,隻是說:“總有好多年沒有看過這種蟲子了,從前夏天,在我們家花園偶爾也看得到的,雖然隻是寥寥幾隻,可是偶然看到了總是很高興,特別是天……”
她說著,忽然就斷了話尾,一抬頭便對上孟羿灼灼的目光,她自知差點說漏了嘴,有一絲慌亂在她眼裏一閃而過,她很快地以微笑掩飾過去,接下去道:“聽說螢火蟲的壽命很短的,可是美麗的東西總是很短暫。”
孟羿便告訴她:“從前這裏是很多螢火蟲的,隻是後來漸漸少了。”
顧天愛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麼?”
孟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因為這裏的螢火蟲曾是有專人飼養的。”
“呃?”她聽著覺得新奇,這種野生的昆蟲也會有人飼養?
孟羿隻是淡淡的:“聽說是我母親喜歡,我父親專門請人飼養。”
顧天愛一時說不出話來,偷偷抬眼看他,過了半晌,才道:“那你父親一定很愛你母親吧?”
他略略勾了勾唇角,眼裏卻並沒有半分笑意——
又來了,每次說到與他母親有關的事——顧天愛記得這個表情。
他道:“有多愛,就有多恨!”
顧天愛沉默了片刻,還是問:“那,後來呢?”
“後來?”他又笑:“後來我母親死了。”
她看著他,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輕描淡寫,仿佛是在說旁人的事那樣閑適,可是顧天愛分明看出他眼底藏著的陰冷。
她不覺打了個寒噤。
也許是更深露重,她隻是覺得冷。
孟羿的手臂輕輕環上她的肩膀,他的氣息就在耳邊:“你覺得冷麼?”
細細的震顫從她心底升起,一直升上來,她順勢偎進他的懷裏,她對自己說,就是這樣罷,就是這樣的罷,男人與女人,大抵就是這樣,並沒有什麼好怕的——也不過如此。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達到了某個目的,身心竟漸漸放鬆下來,隻覺得神思困倦,又累又困,草叢裏的那幾點螢光,還在那裏閃閃爍爍,在黑夜裏明滅,仿佛縮小了的霓虹,誘惑迷離著人的眼睛,可是她是不受誘惑的,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其實已經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