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2 / 3)

“。”

細小的聲音自側旁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垂下眼瞼,淡淡問道:“什麼人?”

女子清柔的嗓音應道:“是賤妾。喬兄也不曾睡下麼?”

月光下緩緩映出女子淡雅如仙的纖影,眉目如畫、眼蘊淺笑,正是卿嫿兒。

喬璿轉回頭去,饒他鎮定功夫一流,泰山崩於前可麵不改色,仍不免看呆了眼,在紅顏迷障中萬劫不複。

這美人兒竟有如此多種風姿。

日前在半山亭,對他伸出玉手的她,嬌羞靦腆、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這一刻,清冷月光下,身著素色冰羅百菊裙,外罩淡青山水薄絲披風,飄然脫俗出塵之姿,清麗秀潔,一樣令人心醉神迷。

千般窈窕花光豔,萬種風流月影消。

喬璿不禁暗叫世間竟有如此佳人,凝目道:“卿小姐今日不累麼?怎麼還不就寢?”

卿嫿兒悠然抬頭,向著天上的明月道:“?兒一世都未有如此刻般離月兒這樣近的,怎舍得將如此難得的光陰浪費到渾渾噩噩的睡夢中去。”

喬璿目不轉睛地欣賞著她恬然自若的絕美側臉,微笑道:“既然是如此,若小姐不介意,何妨與喬某共飲幾杯。須知這店家小哥廚技雖是爾爾,選酒的功夫卻是不俗。這壺果子酒,確是正到火候。”

卿嫿兒欣然道:“絕頂觀月,靜夜品酒,這般賞心樂事,賤妾怎會推辭。”

喬璿又進客棧取來杯盞,為她斟滿了酒,道:“小姐從前定未嚐過這山中獨有的果子酒,試試看味道如何?”

卿嫿兒揚起櫻唇,露出又圓又深的梨渦,笑瞟了他一眼,小女孩般好奇地端起杯盞,淺淺啜了一口,俏臉一皺,旋即展眉讚道:“嗯,很好喝呢。剛入口雖利,咽下去後便覺甘芳清洌、香沁肌骨,真是絕妙好酒。”

喬璿牽起飽含興味的笑容,看著這優雅的美女幹脆利落地飲盡餘酒,再迫不及待地將酒杯伸到他麵前,催道:“我還要。”

有誰想過卿嫿兒小姐竟會是個女酒仙呢?

喬璿依言為她添滿酒,舉杯示意,卿嫿兒美目一亮,素手輕抬,兩個酒杯“叮”的一聲輕輕相撞,她甜甜一笑,道:“幹!”

螓首一仰,一杯酒又這麼輕輕巧巧地下了喉。她喝得興起,主動執壺為喬璿和自己添了酒,又舉起杯時,喬璿伸手虛按,柔聲勸道:“此酒入口雖順,後勁卻足,喝得急了,醉得也就快了。”

卿嫿兒頓住杯盞,垂首望著瑩潤溫滑的瓷壺,輕輕道:“喬兄可知,?兒素來量寬,連家兄亦要遜色三分。”

隻是閨閣庭訓,不容她恣意妄為,開懷暢飲,她隻於喜慶之時才沾酒,且十分節製。但今時今日,她早舍去所有束縛,決心放縱自己、為所欲為。

喬璿默然,心知她正向自己卸下層層麵紗,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麵。

卿嫿兒自他眼中看見不易覺察的一絲訝然,斂眉低目,思緒卻一分分清明。

喬璿對她,知道多少、了解多少?

明白她的喜好,不代表明白她這個人啊。

遠遠地看著她、戀著她,令他動心的,究竟是她這個真實存在著的女子,還是他想象中的卿嫿兒?

她卿嫿兒,是以哪種麵貌、哪種性格存在於他心中的?

他所真正喜歡的,又會是怎樣個性的人呢?

他看到的她,是什麼樣的女子?

他眼中的她,可隻是一個受夫婿錯待、蒙冤受屈卻無力自救的弱質女流?

她嗔睨喬璿,語音雖柔、話鋒卻利:“喬兄心中,將?兒看作何等樣人?”

喬璿暗道這問題可大可小,一不小心也許大小姐便翻臉給他看,哪敢接招,苦笑著柔聲反問道:“?兒想喬某如何看你?”

他這一問,不但四兩撥千斤地卸開卿嫿兒的問話,更順理成章地甩開“小姐”這個尊稱,直接喚了她的名字,拉近了兩人的關係,端地是妙不可言。

卿嫿兒朱顏染上酡紅,托起玉盞,當沒聽到他的問話般道:“?兒借花獻佛,就以此酒,謝過令妹相助之恩。”

一直以為卿容容所做所為都瞞著如白雪般純潔無瑕的佳人的喬璿嚇了一跳,失聲道:“什麼?”

卿嫿兒直起柳腰,笑盈盈的美眸對上他驚訝的黑瞳,嫣然道:“容容要我告訴喬公子,那些個陰謀詭計,可不是純真善良如她想得出來的,請喬公子千萬莫要亂派到她頭上去,冤屈了她這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驚嚇過度的“喬公子”啞然地看著他心目中的“蓮花”,無言以對。

顯然認了自己便是那“淤泥”的女子美目流盼,將話題帶到自己感興趣的方向上去:“此番若非令妹仗義相助,賤妾焉能逃出生天,令妹大恩,卿嫿兒永銘在心,不敢或忘。請恕賤妾冒昧,喬小姐今年已過二九,卻為何未有佳音?”

喬璿舉杯就唇,喝下這杯卿小姐的謝恩酒後,以令人歎服的速度回複了平常的清冷自若,答道:“家父有意將舍妹許配長信王長子。此事議來已久,隻是小王爺身骨不佳,為防萬一,雙方皆未對外言明,故而知者寥寥。隻等小王爺病體稍愈,便送小妹過門。”

卿嫿兒畫睫微垂,任如雲秀發遮起玉容,輕聲問道:“三小姐婚事早訂,為何喬兄至今卻無婚配?”

喬璿望向她直泄而下的玄瀑,星眸燦出晶亮,簡潔地道:“喬家祖訓,男子未取功名,不得議婚。”

卿嫿兒伸出玉指觸向白瓷杯沿,一轉又一轉,聲輕悄,杏瞳卻專注:“然則公子得功名已有三載,喬閣老難道未曾鍾意過哪家閨秀?”

喬璿墨玉玄眸閃過異彩,清雅俊顏點波不興,溫柔平和得似乎說出口的隻是“我已經吃過飯了”這樣無關緊要的皮毛小事:“在下傾心小姐,在得功名之前,心有所屬,怎敢耽誤別家佳麗。”

卿嫿兒怔了一下,才會意過來,訝然看向將“告白”這樣大條的事情輕描淡寫得像隻是隨口說說的男子,對上他融融如暖陽的眼,重又垂下頭去,將心中疑惑一一問來:“令尊大人怎容公子任性而為?”

喬璿回想起當日家中為此事而天翻地覆的情景,眸光一暗,說得卻仍雲淡風輕:“在下家中情形,想來?兒亦有耳聞。”

卿嫿兒點點頭,暗想這才是本小姐想不通的地方啊。不要說喬家金堂玉馬的赫赫家世,隨便一個七品芝麻官娶媳婦都會要求門當戶對——戶婚律中,對喬家這樣的皇親國戚,還有“不得與諸司吏出職、納粟得官及進納、伎術、工商、雜類、惡逆之家子孫通婚”之說。而卿家世代白衣經商,正在被禁之列。即使實際執行起來,並沒有那麼嚴格,喬閣老可以接受一個商賈的女兒為媳,也萬萬不會答應讓一個“嚐嫁人”進喬家的門吧。

先皇曾有詔令明言:“宗室女毋得與嚐娶人結婚。”女子適人猶且如此,何況喬府如珠似寶的獨子。

這層層疊疊的規定,官與商,喬璿與她,隔成兩重天,喬璿一直以來胸有成竹的從容,都令她大惑不解。

喬璿不用看她的表情都知道她定是把思緒轉到自己那抬出來足可壓死人的家勢去了,平靜地揭開謎底:“家父懼內,朝野皆知。”

卿嫿兒若有所悟,爆起星芒的秀目忍不住偷瞟了眼喬二公子,心想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說的正是他自己的父親呢,竟可以這樣若無其事。

喬璿輕輕一頓,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續道:“而家母寵兒,亦是天下聞名。”

所以一物降一物,他堅持己見,愛子心切的母親大人自會替他搞定執反對意見的老爹。反正他們家也已是尊榮顯貴,無謂以什麼聯姻之類的方式來錦上添花,讓兒子得到心中至愛才是真正為他好——這是喬夫人奉送給喬老爺的至理明言,當然未必能令喬老爺心服口服,隻是懾於河東獅吼的威勢,先行收兵休戰,豎了降旗。

卿嫿兒終忍不住,“噗哧”一笑,羅袖遮麵,隻露出雙波光斂灩的水眸,欲言又止,終於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問道:“若堂上雙親執意不允,公子如何自處?”

真的可以這樣簡單便過了喬家二老那一關嗎?

自知為此事,自己付出多少心血、花了多長時間,又經過怎樣一番艱難努力的喬璿的著眼點卻不在她所問的話上,而是她為何會關心喬家長者對此事的態度。

若不是芳心暗許,卿嫿兒怎會理他爹娘允是不允?

對上他令滿天星光都為之失色的燦亮星目,卿嫿兒自知失言,不理自己灼熱得似著了火的玉頰,亭亭起身,力持平靜地道:“夜了,賤妾想回房休息了,先行告退。”

清脆甜美的聲音像剛出現般平穩,不肯泄露半點心事,衣袂翻飛時帶起的風聲卻透出她的窘態,退場的步履看似徐緩從容,卻少了一份輕盈……

喬璿了然的眼看進一切,笑容雖然淺淡,心卻因而歡欣雀躍。

三年他都等得,又怎會吝於給她一段時間,去正視那顆因他而動的芳心?

墨藍夜色的濃彩下,那一輪銀白被襯得越發觸目,毫無遮攔地散發出懾人的美麗,令見者為之驚心、為之癡狂。

那月,似她,其實,也似他。

“‘尋詔:宗室女毋得與嚐娶人結婚,再適者不用此法。’這話什麼意思啊?”

大手一撈,捏住滿是疑惑地翹得半天高的俏鼻,風莫離耐心地為自己的小情人解惑:“意思就是,貴族女子,不準嫁給已經娶過老婆的男人。請注意,是‘娶過’,不是‘娶了’,也就是說,不管那男的是死了老婆或是和老婆和離了,都不可以。除非那女的也嫁過一次,兩人都是二手貨就沒什麼好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