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3 / 3)

用力甩頭,將自己從魔掌中解救出來,卿容容轉了轉機靈的大眼,丟開墨汁淋漓的紙箋,心情大好:“也就是說,馮子健若是上喬府求親,一定會被打得滿頭包了?”

嗬嗬,沒想到居然還有現成的條文可用,讓喬老爺連扮黑臉的功夫都省了,隻須拎出本朝《刑統》中戶婚律中的白紙黑字,就可令馮混蛋碰一鼻子灰。

風莫離瞄一眼她烏漆墨黑,沾滿了墨汁的雙手,當下明哲保身,有那麼遠便離她那麼遠地選了個離門最近的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道:“沒錯,今日散朝後,受他所托上門提親的那個倒黴的老頭被喬老頭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通,還砸了本《刑統》到他頭上叫他回去好好念一遍,隻差沒放狗咬他。”

好可憐哦。

風莫離象征性地同情那位老人家一下,因為那位“年高德劭”又很熱心給人做媒的老頭聽說正好是刑部尚書,本朝律例背不熟不說,還丟臉直接丟到頂頭上司家裏去,烏紗帽看來不太牢靠了,他斜睨著那張出自自己之手的墨寶,奇道:“為什麼馮混蛋背書也背得這麼差,竟不知道這一條規定?”卿容容攤開自己因為被迫給某人磨墨而弄得一片狼藉的黑手,不屑地道:“要不是喬家老爺叫田尚書回去好好看看戶婚律某某章某某節又某某條寫了什麼,你會找得到它嗎?馮混蛋又不在刑部供職,哪會知道本朝《刑法》第三部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節第一百七十九條第八點上寫的是這兩句要命的話?”想了想,補充道:“就算他有看到過,在被喬小姐迷得連他娘是誰都不太記得的情況下,他又怎麼會記得?”

嘿,想起當日馮子健暈陶陶地說什麼他今生今世非喬三小姐不娶時的醜態,她便反胃,總算他也有今日。

風莫離皺著眉聽她一說起粗話便無比順溜、暗暗反省這丫頭是否被自己帶壞了時,卿容容一掌拍上墨跡未幹的那張紙,震得桌上墨汁四濺:“乘機打落水狗是最痛快的了,莫離你去把馮子健抓來讓我痛打一頓。”

正在暗自慶幸躲得夠遠,風莫離奇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暴力了?女孩家怎可動不動便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還有,毆打朝廷命官是會被人捉去吃牢飯的,你知不知道?”

混黑道的人有資格這樣教訓人嗎?卿容容水靈靈的杏眸瞅向黑幫老大,不依地道:“難道便這樣放過他嗎?小姐被他耽誤了三年怎算哩?還有人家這幾年一見他便要抱頭鼠竄那麼窩囊,這筆賬不算怎行?”

尤其她出宮後,那個混蛋曾拿鄙夷的目光看著她,還說什麼:“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喪節失德,教出的丫環也是寡廉鮮恥。”這樣刻薄的話,若不是怎麼看自己都打不過他,早衝過去抓爛他的臉了。忍了這麼久的氣,她非要討還不可。

護短天下第一的風莫離當然不會如此便宜馮子健,正想開口,目光瞥見門外走過的“邪異門”首席執法楊彥琦與財務總監韋放宗,招手道:“你們來得正好,楊執法,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樣了?”

楊彥琦停住腳步走進“邪異門”京城分舵這間門主專用的書房,掠過站在書桌後的卿容容,立刻反應過來風莫離指的是哪件事,躬身道:“啟稟門主,屬下兩個月前就已經按您的話去做了,現在馮府上下,一個下人也沒有了。馮子健已經出到每月十兩紋銀,隻是不但留不住原本的奴仆,連新征的下人也做不到幾天便走人了。”

兩個月前,正是她和小姐離開京城之時。

卿容容興奮地繞過書桌,跑到風莫離麵前,好奇地揪住他的衣袖:“快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做到讓馮府一個下人也沒有的?”

京城物價雖然偏高,五兩紋銀便足夠維持一個平常家庭一個月的日常開銷,而通常一個下人一月的工錢隻有半兩銀子,十兩紋銀的月俸簡直就是天價,怎會留不住馮府那票見錢眼開的奴才?

風莫離小心地嚐試營救自己“原本”幹淨的衣服,心不在焉地應道:“變戲法楊執法比較擅長。”楊彥琦接到上司的目光,幹咳一聲,緩緩道:“稟容姑娘,屬下等隻是讓他們明白正義比金錢可貴罷了。”

耶?卿容容瞪大杏眼,為何她在馮府泡了那麼久,竟一點也沒發現原來那叢勢利牆頭草居然有著“深明大義”的潛質?

唉呀,慚愧呀。

與楊彥琦一同進來的韋放宗麵無表情地喃喃道:“與帶著血光的正義相比,區區十兩銀子算得了什麼呢?”

卿容容恍然大悟:“原來楊執法使用暴力。”

就說嘛,哪邊風大哪邊倒的草兒遇到狂風當然是齊齊倒了。

楊彥琦露出大受汙蔑的表情,提高音量道:“我等是客客氣氣地與他們協商的,而馮府上下也十分愉快地接受了我們提議,去另覓新東家。”

韋放宗繼續拆他牆腳:“當然了,半夜三更一群行動鬼祟的暴徒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進行協議,是人都知該怎麼選擇。”

卿容容頷首:“吾有同感。”

楊彥琦對韋放宗怒目相視,而後挺直腰杆:“門主大人,本執法在此控告韋總監對忠於職守的苦幹者進行人身攻擊,且言語中不斷表現出對敵人的同情,有通敵之嫌。”

真的假的?

韋放宗若無其事地從腰間的布包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瓶子,邊旋開蓋子邊自言自語道:“放了這麼久的‘梨花春’,不知道勁道還夠不夠足?”

楊彥琦滿腔憤慨立刻都化做一江春水,孩子氣的臉上綻出友善的笑容:“門主,剛才您聽到什麼了嗎?”

風莫離對著自己衣袖上的山水畫歎口氣,愛理不理地哼道:“我老人家耳背。”

“忠於職守的苦幹者”對上司的知情識趣給予滿意的笑容,哥倆好地搭上“通敵嫌疑犯”的肩膀,深情款款:“阿宗,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

麵部表情依然故我的韋總監對他的熱情回以讚許的目光,將溢出濃厚而清冽的酒香的酒瓶遞給他後閑閑道:“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楊執法,你本月的薪金我已經代你領了,共買了九十瓶梨花春,你手上的,就是分完本舵弟兄後剩下的最後一瓶。”

同樣收過某人進貢的贓物的門主大人立刻扭過頭去,撇清自己的幹係。

楊彥琦“花容失色”,攬著韋放宗的手臂與握住瓶頸的手同時收緊,不依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快告訴我你隻是嚇嚇我而已。”

韋放宗從善如流:“我隻是在嚇嚇你。”

善於變戲法的首席執法再度換上天真的笑容,喝下大大的一口美酒,而從他魔手下重得自由的韋放宗與候在門外的部下小聲地討論了一些事情後,年青的部屬在告退前,對首席執法露出感謝的笑容:“楊執法,弟兄們叫我一定要向您轉達大夥的感激,多謝您的酒了。”

楊彥琦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幹笑道:“不客氣。”待他行禮退下後,臉容一垮,雙手捧心地跌坐進身後的紅木椅中,痛心地哀歎道:“我的錢啊!”突地又跳起來扼住韋放宗的脖子,怒道:“你還我錢來,否則我勒死你。”

韋放宗麵不改色地悠悠道:“你多想想我親愛的姑姑,您偉大的母親大人再衝動不遲。”

楊彥琦頹然放手,提起酒瓶將餘下的酒一氣灌完,孩子氣地再不肯看他一眼。

被完全遺忘的二人組看戲看得正樂,見狀對視一眼,當然沒有錯過彼此眼中對“幕”落得如此之快的惋惜,同時亦在竊喜自己成功地將所有墨跡都揩到風莫離的衣服上去的卿容容拾回被楊彥琦離題了八千裏的話題:“嗯,馮府不是有許多人是有賣身契的嗎?他們呢?你們怎樣把他們弄走的?”

那些簽了賣身契的人並無選擇權,縱使刀架在脖子上亦還是馮府的奴婢,他們若在,馮子健何用高薪聘請仆傭。

楊彥琦將臉轉至與韋放宗完全反方向的位置,平板地道:“屬下將他們的賣身契全都還給了他們,再送了些盤纏,讓他們全部離開京城。”

當然那些賣身契是從馮府裏頭“不告而取”的。當時亦有人畏於“奴仆私逃,將判處三年以上徒刑乃至流放”之律法,不敢接受他的安排,最終也不得不屈服在“大刀加元寶”的威逼利誘下。反正賣身契都拿回來了,馮子健無憑無據,也不能拿他們怎樣。

卿容容明白過來,笑開一張俏臉道:“也就是說,馮子健以後三天兩頭就要自己洗衣燒飯打掃外帶上街貼告示聘人了,嘻。”

大快人心。

隻是這樣便滿意了嗎?

楊彥琦吞下更精彩的“下情”,在風莫離的示意下離開書房,當然從頭至尾都不曾拿眼角瞄過某個拿他的錢做人情的大奸賊。

看來,不用告訴容容姑娘門主不但下令要他每月都派人去嚇唬一下馮府新招的下人,讓馮府每月換血一次,同時還要門人有空便去馮府逛逛,順便拿兩件雖不值錢卻可以令馮子健非常頭痛的小東西送到垃圾堆去,總之,務必要讓馮子健非、常、難、過!

咳,各位看官,話說這馮子健之後一整年間每每為頻頻更換奴仆所苦,上朝前更時常要四下尋找不翼而飛的朝服紗帽,官府又對這類“亂丟衣服”的案件束手無策,弄得他焦頭爛額、苦不堪言。直到風大門主對他失去興致,他的磨難方才告一段落。不過凡此種種,皆不在本書範圍,就此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