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已去。
卿容容軟軟癱上沉香榻,四肢舒展成毫無形象可言的大字形,不理會卿嫿兒警告的目光,逃避事實般地將頭埋進又香又軟的枕頭底下,悶聲道:“後來呢?”
唉,她天仙絕色的小姐啊,就這樣被個臭男人拐了去了。
她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呢?
卿容容長長“唉”地一聲,翻轉嬌軀,換成仰躺的姿勢,一雙纖掌死死貼住枕頭,把它當寶。
也不知自己當時吃錯哪帖藥,竟然會覺得喬璿會是小姐的好歸宿,還想方設法撮合他們,真是豬都沒她這麼蠢。
她現在可以理解少爺的心情了。
剛將自己與喬璿的進展如實“上報”的卿嫿兒雖然不知道她竟拿自己跟豬比且還比輸了,但看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悶死的懊惱勁兒,也猜得出她的心結所在,俏語嫣然:“後來我與喬郎決定返京,半途遇上你與風公子,再後來你也清楚的了。”
那個“再後來”,指的是有個小妮子在半路堵上他們,搶劫般把她劫了來,還動用了“邪異門”的力量不許喬璿跟來,十足一副要棒打鴛鴦的架勢。
仍在自怨自艾的“無情棒”摔開繡工精致的抱枕,坐了起來,哀怨的目光第一時間飄向在花色鮮豔繁複的地毯上盤腿而坐的麗人,雖曾看過無數次的絕豔嬌容,在入眼的一瞬間仍令她迷惑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心弦因她無與倫比的輕鬆寫意的嬌俏樣兒輕顫:“小姐很開心呢。”
有多久不見小姐展眉了?
上一回小姐笑得燦然無憂,像是已隔了千百年那樣久了。
恍如隔世啊,這一次,她再不許任何人奪走小姐的歡顏,再也不許……
如果喬璿可以令小姐開懷開心,她該做的,不是如現在般為一些莫須有的小事跳腳胡鬧,而是竭盡全力,為小姐與喬璿排除各種阻礙,讓他們順利成雙。
即使……她有再多不舍……再多不舍……
薄弱的理智立刻潰不成軍,將螓首深深埋入,抱著腿輕輕搖晃,模糊不清的疑惑自低垂的秀發中逸出,無力而迷惘:“女兒家,一定非得嫁人不可嗎?”
女子適齡而嫁,在她的觀念中(或是在所有人的觀念中),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曾有過馮子健這樣的例子,當出現了喬璿這人品、才學、外貌、家世皆是絕佳的人選時,她仍是以為這會是小姐的好歸宿而努力撮合,然而到了今日,小姐真的動了心,她卻不由慌了神。
一定要小姐嫁人,真的是為她好嗎?會不會,她也像當年的老爺與少爺,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如真理一般存在的認知,在對自己曾有的決定的質疑中,開始動搖,慢慢有了裂隙,不再牢不可破。
因為自己有了莫離,是如此幸運且又幸福,所以不放心小姐孤身一人,希望她也能找到心愛的人,身邊也有人陪——這樣想著的自己,會不會太過自以為是和自私了呢?
卿嫿兒愛憐的眼筆直地望著蜷成一團的嬌小身影,優美無瑕的粉色櫻唇輕輕彎起,畫成一道絕美弧線,柔得似可漾出水波:“女兒家,當然不是非得嫁人不可。如果今日,我孤身返家,誓不再嫁,一定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定的生活。”
讚同再悶悶地自床上的小女人處傳來:“那倒是,試過前一趟,老爺怎地都沒膽迫小姐嫁人了。一定是小姐想怎樣便怎樣,隻求你高興就好。”
卿嫿兒揚眉,纖手捧起檀木幾上的碧玉盞,冰涼沁心的酸梅湯緩緩入喉,換來她淺淺顯露的梨渦,美若驚虹、輕雅如仙,悠悠開解的悅音徐徐如清風:“那樣的日子,雖無大喜大悲,隻要保持平和心態,一樣可以過得愉悅而快樂,也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不是沒有向往過啊,呆在馮府三餘載,念茲盼茲,不過隻是一份平和寧靜,那麼低的要求,在當時亦是奢望。
卿容容抬起臉,上好絲緞般順滑的黑發向後聚擾攏,露出忐忑的俏臉:“那樣,真的會幸福嗎?
為何在她聽來,那樣刻意保持平靜的生活也是一種悲哀,隻是換了一種溫和、不易察覺的形式,無聲地侵蝕著女子的絕代風華,斷送一生?
卿嫿兒淺笑以對,緩緩展開的笑臉無比美麗溫柔,卻不給答案。
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回到她待字閨中的時光,與容容兩個人,確實有過平靜而愉快的日子。
然而,受傷過的心隨著時間或許會慢慢愈合,刻在心版上的傷痕要淡化卻需要太長的歲月,那道痕,會一直提醒她曾發生過的事,昔作女兒時……昔作女兒時的無憂無慮是再也回不去了。
何況容容……
光陰逆轉,溯回十多年前,她坐在轎中,與那被乃父推到街頭叫賣的小小少女兩眼相望,雖未有一言,卻清楚地明白著那少女的滿腹辛酸、一腔悲憤……
買下她,視她如骨肉手足,殷殷垂訓,教文習字,人言她對卿容容恩同再造,卻不知,容容對她亦如是。
卿家之富,旁人隻道她珠圍翠繞、婢仆成群、一呼百諾,沒有人看得到,自幼喪母,父親忙於經商,兄長外出求學,隻剩了一個卿嫿兒,是何等寂寞冷清。
央父親為自己聘來西席,習文斷字、求知若渴般埋入書堆,專心向學,其實並非有什麼雄圖大誌,想什麼巾幗不讓須眉,隻為不想不看不聽,父兄皆外出了之後的卿府,偌大的地方,竟是這般空洞荒涼,天地間隻餘她一人般的孤寂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