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皇上在眾人前的失態大臣們皆記憶猶新,一說此事,談虎色變,直把卿嫿兒與妲己、褒姒、妹喜諸女並列,已經認定她若入宮,定然惑亂宮闈,天下大亂。雖然這種想法十分淺薄可笑,卻也有可資利用之處。
他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正是因為他太了解當今這位皇上了。
自十二年前倉促登基,十二年來,他勵誌振興,輕徭役、減租賦、百業齊舉、寬政富民,對他來說,再沒有一件事可以重要過國事。
雄圖霸業,豈容兒女情長。
作為一名雄心勃勃的君主,他亦絕不容許自己花太多心力在私情上。
所以得知卿嫿兒與夫婿仳離之時,他雖派出追騎,本人仍留在宮中,專注國事。
而若一連數位大臣皆全力阻止他納卿嫿兒入宮,則看法雖無稽,他亦會稍加顧忌。
喬窻聞言,比喬夫人更快鬆了口氣道:“真的嗎?”那他不是不用擔心卿嫿兒的威脅了?
喬璿垂眸,晶瞳中點滴不漏地照射著父親的反應,波瀾不興:“關鍵仍要看?兒的態度。若?兒表明心有所屬,寧死不從,有誰舍得強她所難?但若得她青眼,即使是當今皇上,也沒人敢擔保他不會決定愛江山更愛美人。今上的脾氣,一旦他拿定了主意,有誰可以改變?”
喬窻泄氣地“哦”了一聲,繼續接受卿嫿兒的威脅;喬夫人則興致勃勃地拉著兒子問道:“如果皇上怎麼說都不答應你娶卿小姐,那怎麼辦?”
喬璿若無其事地道:“那我就棄官出逃,再由爹宣布將我逐出家門,不就變成平民了?那樣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看爹的樣子,該是?兒跟他見過麵了吧?並且還吃了不小的虧,才會有這樣奇怪的舉措。
早知那女子,絕不是肯躲在人後接受保護的弱質女流……
何況她此舉,還打破了父親與他的僵局,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堅持己見,但來自父親的反對,仍會令他在乎啊。
喬窻嚇了一跳,失聲道:“什麼?”隨即怒道:“不許胡來,老夫明日就替你上本,請皇上賜婚,這樣行了吧?你這個不肖子……”
又要開始罵人了嗎?
喬璿朝母親使了個眼色,提醒道:“爹,你該刮胡子了。”
喬窻一把捂住下巴,咿咿唔唔,怒視著兒子,喬夫人“呀”的一聲,慌道:“又長出來了嗎?我們回房去,我幫你刮……”
紛亂的腳步聲伴著話語逸去,喬璿端起父親來不及喝的茶,一飲而盡,爾雅俊容隱隱掠起愉悅的表情。
母親的刀工……不說也罷。
嗬……
元豐六年七月二十六日,文淵閣大學士、太子太傅,當朝國丈喬窻,當庭上疏,奏請聖上恩準其子喬璿與民女卿嫿兒之婚事。
元豐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內書房傳聖上手諭,準喬璿婚配卿嫿兒,婚如法。然喬璿以國舅之尊,三品之位,欲配工商之女,以違例處,連降四級,官正七品監察禦史,代天子巡狩各省、府、州、縣,無皇命不得回京。
那等於是另一種形式的流放。
此後二十年,卿嫿兒隨夫轉戰天下。喬璿嚴察吏治,伸民恨,懲貪官,政清令明。“鐵血判官”之稱譽滿神州,累功無數,朝廷方麵卻始終未曾有過半分褒獎。
有好事者稱此事是因皇上惱喬璿奪其所愛,故雖看在皇後分上未下重手,卻逐其出京。至於封其為監察禦史之事,更是有意刁難——除知縣亦為正七品外,其餘州、府、省的長官哪個等級不比他高?這監察禦史一職,怎麼看都不是好吃的果子。
尤其當十年後喬閣老告病辭官,歸隱林下,衛清硯毫無爭議地成為他的接班人,位列百官之首、權傾朝野之時,更有人惋惜他竟為一女子而斷送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否則定可與衛清硯爭一日之短長。
當然也有人好奇著卿嫿兒會否後悔押錯注,隻能跟著個七品芝麻官餐風露宿、四海漂泊,甚至還設起賭局,賭局卿嫿兒幾時會捱不住苦,來向皇上低頭……
形形色色的傳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為那女子豔驚天下的絕色而被樂此不疲地反複述說、喧嚷經年。
而傳說中的女子,隨著夫婿遠走江南,雖然身在紅塵中,不聞人間是非事,終於得到她夢寐以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