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巧姐兒李紈進京,寶釵已死於寒冬雪地,雪雁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即歎息不已,豔冠群芳的十二釵之首竟然去世了?金簪雪裏埋,果然是應了判詞所言麼?
巧姐雖也應了判詞,卻遠比判詞上所言過得好,這也是因為鳳姐早有預備的緣故。
雪雁看著巧姐,問道:“寶二奶奶身在金陵,如何這樣年輕就沒了?”
算著年紀寶釵與自己同齡,自己尚是芳華,寶釵怎麼竟死了?雖榮國府早已敗落,但祭田尚在,不缺糊口之食,寶釵本身又是個極精明的女子,斷不該早早亡故,除非是病死。
想到這一點,雪雁凝了凝神,果然聽巧姐兒歎道:“祖母寫信給二姑姑,寶二叔叔走後不久,寶二嬸嬸舊病複發,憑是什麼名醫藥方都治不得,若有從前吃的冷香丸倒好,隻是片家境敗落,哪裏還吃得起冷香丸?故咳嗽了幾年,一病去了。”
巧姐兒年紀雖,卻經曆了世態炎涼,經過富貴,吃過苦頭,若沒有劉姥姥,隻怕她的下場比寶釵還不如,哪裏有今日夫婦和樂之喜。
雪雁暗忖,寶釵吃冷香丸才能治好的病,實際上她覺得冷香丸治標不治本,隻是壓抑著從胎裏帶來的熱毒,配那麼一料丸藥,稀奇古怪倒也罷了,雨水雪水花蕊兒這些還能找得到,不過費幾年工夫,難得的卻是那一包異香異氣的藥引子,沒有藥引子,什麼都藥都配不成。落魄之家,失夫之婦,無引之藥,無不昭示著寶釵的種種不如意。
當年雪雁私下就曾經過,黛玉身嬌體弱,雖是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但是人參肉桂燕窩易得,隻要不受氣,從年輕時開始保養,總能調理得好,這些年黛玉可不是好得七七八八?而寶釵則不同,沒有了藥引子,家裏又沒有錢,拿什麼來治病?
沒想到,自己竟一語成讖。
歎息了幾句,雪雁撇開寶釵,問道:“珠大奶奶進京了?幾時的事兒?”
巧姐兒想了想,方道:“隻聽二姑姑起過,蘭哥哥已經做了官,故珠大伯母進京來替蘭哥哥打點,雖與我們並無甚往來,倒是和二姑姑通過書信。”
乍然聽到賈蘭已經做了官,雪雁不免有幾分驚奇,沉吟道:“蘭哥兒做了官?想是從軍罷?”賈家犯了事兒,即使李紈是節婦,賈蘭也不能從科舉,幸而李紈娘家人尚在,其父雖稱不上桃李滿下,但曾為國子監祭酒,學生極多,薦舉賈蘭從軍亦不失為一條出路。
至於巧姐兒所李紈和她沒有來往,雪雁覺得此舉雖稍嫌涼薄,卻在情喇中,也難為李紈一個寡婦人家,含辛茹苦地撫育兒子。
巧姐兒覺得自己如今日子過得極好,雖沒往年的富貴,卻更顯得安樂祥和,倒也不羨慕李紈母子,不準李紈母子還沒自己過得自在呢,點頭道:“正是。二姑姑,蘭哥哥和菌哥哥文武雙全,既不能科舉,便都從了軍,在軍中敢拚殺,況且蘭哥哥又是讀書識字的人,因軍中兵士多不識字,故蘭哥哥很受上麵倚重,已經升了七品。”
雪雁聽了,點頭不語。
巧姐兒又道:“姐姐回京了,不知林姑姑現今在西海沿子可好?林姑姑自打出了京,一去就是六年,竟不曾回來一次,前兒去看我媽,還聽我媽念叨著呢。”
提起黛玉,雪雁臉上便堆滿了笑意,離開西海沿子進京時她最不舍得的就是黛玉,也不知道周白的身子骨現今如何了,不覺十分掛念,道:“我們姑娘一切安好,我來時還提起諸位奶奶姑娘哥兒們,心裏惦記著大夥兒。”
她本想王夫人已死,但是想到賈蘭如今蒸蒸日上,一旦王夫人亡故後的消息傳來,勢必要回鄉守孝,一去三年,少不得斷了青雲路,便將此事吞咽了下去。
雪雁也想到了別人,薛蝌做生意時,時常來往於西海沿子和金陵、京城一帶,若是有心,他們未必不會不知道王夫人已去,隻是她卻不知薛蝌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況且王夫人重罪纏身,死於流放之地不是什麼好名聲,故薛蝌未曾過。
巧姐兒不知其中的緣故,感激道:“如此甚好,我們在京城也便安心了。”
他們家這些年全憑著親戚的餘蔭得了平安,尤其是黛玉,不然早就被人惦記著了,貧寒之家,有幾個家業,她又生得齊整,頭兩年不是沒人打過主意,幸而迎春來過一回,浩浩蕩蕩的官家太太,威儀成,賈芸夫婦也常來探望,方令先前打主意的人息了心思。
旁邊的趙雲早命廝請了板兒過去跟前,彼此見過後,詢問他的學業,板兒進出過榮國府,如今長大了,又讀了書,倒也不膽怯,且他也知道趙雲曾經中過舉人,現今又是丁憂的官員,忙畢恭畢敬地回答,口齒清楚,談吐有致。
巧姐兒見狀心喜,趙雲和雪雁都是有能為的人,得他們青睞自然好處極多。
世事無常,令人感慨萬千,誰能想到他們竟換了一個過子,昔日的主子鋃鐺入獄的有,淪落鄉野的有,早早亡故的也有,赫赫揚揚的百年大族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而那時的丫頭卻憑著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成為今日的四品誥命。雖然趙雲因麵容毀損之故,一生官職止步於此,但是一般四品官員又哪裏比得上趙雲和雪雁夫婦的人脈。
重陽節後,巧姐兒同婆婆上門拜見,雪雁招待得十分周到,又想到板兒現今在家苦讀,央趙雲修書一封,薦舉他到一位極有名的大儒那裏讀書,王家現今有一點子家業,也供應得起,自是感恩戴德,倒與趙家時常來往,此乃後話不提。
卻雪雁一家至傍晚下山回家,各自回房梳洗,便有人來請趙雲並趙麒一同過去。
趙雲和雪雁相視一眼,果然是衝著他們來的麼?
雪雁眼珠一轉,趙雲不好開口,便由她詢問請趙雲父子過去做什麼,她開了口,來人自然不好不答,可巧來的是趙家本家的一個子侄,忙道:“聽是宮裏娘娘的娘家侄子,來了咱們這裏,聽聞叔父的名聲,特特來請叔父和麒兄弟過去一會。哎喲喲,好大的排場,錦衣玉帶,浩浩蕩蕩的,叔父如今做了官兒,也比不得他們排場大呢。”
趙雲眉頭一皺,心中雖怒,麵上卻不顯半分,隻是輕輕咳嗽了一聲。
雪雁聽了,忙問是哪一家娘娘,當她聽是德妃的娘家侄子韓旭,今年不過七八歲年紀,正是九皇子的伴讀人選,便猜測到了韓旭的來意,幸虧她先前得了於連生透露出來的消息,無論德妃和韓家如何謀劃,當今都不會點趙麒為九皇子的伴讀。
別趙雲隻是尋常的四品官兒,便是封疆大吏,他們也不想涉足奪嫡之爭,從龍之功固然能夠平步青雲,但若沒有看準,被新帝忌諱,卻是滅頂之災。
趙雲淡淡地道:“替我告罪一聲,如今熱孝在身,實不能赴宴吃酒玩樂。”
讀書之人本就有一腔傲氣,韓旭雖是德妃的娘家侄子,出身世家,但追根究底,就是個白身,既無功名,又無官職,不他正在守孝,便是已經出了孝,也沒有他去給一個白身作陪的道理,更何況他和雪雁同心,不願涉入奪嫡之爭。
看到來人頗是為難,雪雁聽出趙雲語氣中的不滿,她心中也有些惱意,但是卻不能平白無故得罪了人,畢竟閻王好見鬼難搪,忙婉轉解釋道:“好侄子,好歹替我們在貴客跟前賠個不是,按理原不該辭的,隻是你叔父實在去不得。”
見他麵有不信之色,雪雁不急不緩地道:“你也知道我們一家千裏迢迢地從西海沿子急急忙忙地趕回來,晝夜兼程,到家頭一日你叔父顧不得歇息便守在老太太靈前,不論晝夜,草席磚枕,受了寒氣,吃了幾日藥才好些,隻不敢讓外麵知道,不料今兒陪我們娘兒們幾個上山,偏又吹了風,有些兒咳嗽,正想著再抓兩劑藥煎了吃呢,可巧你來了。”
趙雲雖然做了官,趙家本族倒不是十分害怕,畢竟是自家人,老族長並族老們也能他幾句,但是對於雪雁他們卻是敬到了十二分,誰都知道她話比趙雲還管用,故隻得應了這話,回去稟告正陪著韓旭的鎮上大人物並族老們。
趙老族長等人聽了,忙向韓旭告罪。
他們已經陪了韓旭一了,韓旭十句話裏有八句都是詢問趙雲父子,老趙家才興旺起來,憑什麼得到娘娘侄子的青睞?趙老族長上了年紀,也不懂京城裏的爾虞我詐,但是他眼明心亮,他們老趙家就出了趙雲這麼一個人尖兒,為人處世從來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不願結交宮裏娘娘的侄子,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故言辭十分謹慎。
韓旭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縱然聰慧無雙,亦年幼氣盛,見趙雲父子油鹽不進,老族長話也顛三倒四,沒有半句有用的消息,臉上登時流露出三分不悅來。
趙老族長心中暗暗叫苦,幸而他人老成精,挑些好話奉承。
韓旭哪裏是趙老族長的對手,不多時便消了氣,心下卻越發拿定了主意,趙雲父子不知好歹,更該將趙麒放在眼前,到時候做了九皇子的伴讀,還怕九皇子不替自己出氣?因此,竟而要在鎮上住幾。
雪雁知道後,忙與趙雲商議。
趙雲道:“先前同老師定了,重陽節後讓麒哥兒過去跟老師讀書,既然他們來勢洶洶,咱們且避一避,明兒一早我就送麒哥兒過去。”
雪雁歎了一口氣,道:“隻好如此了。”
趙雲想到的,雪雁也想到了,一則趙麒跟著寧先生讀書,韓旭便找不到人了,見不著麵,自然結交不得,二則趙麒已有了讀書的去處,德妃娘娘一幹人等再打讓他做九皇子伴讀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趙麒年紀雖幼,卻頗懂事,且他極愛讀書,聞得寧先生乃是父親恩師,滿腹經綸,又深恐自己落後於周玄,故聽父母起,便一口答應了。
次日一早起來,雪雁同趙雲梳洗完,仔細查看給寧家的拜禮,唯恐有所疏漏。
趙麒和好兒一雙兄妹攜手過來,先行了禮請安問好。
如今正值清晨,很有些涼意,兄妹二人俱換了秋衣,趙麒倒罷了,出門在外,穿得並不寡淡,好兒卻穿著玉色銀楓葉夾襖,係著水綠綾子麵白色綢裏的裙子,因趙老太太去世之故留了頭發,用青色絲繩挽著雙鬟,更顯得嬌嫩非常。
趙麒素疼妹妹,隻是這一回出門讀書,怕得好幾日才能回來,心下十分不舍。
好兒聽自己日後好幾日都見不到哥哥,眼圈兒頓時紅了。
趙雲見狀,忙抱著女兒安慰,較之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兒子,趙雲極嬌寵女兒,安慰了她好半日,方對雪雁笑道:“一會子我送麒哥兒去老師府上,帶好兒一同去,讓老師見見,然後再帶她回來。”
雪雁嗔道:“送麒哥兒去,是為了讀書,帶她去,豈不打擾了先生?”
好兒朝她扮了個鬼臉,摟著趙雲的脖頸不放。
雪雁到底拗不過他們父女,況且對於兒女她向來一視同仁,若非世人重男輕女,她早已送好兒同趙麒一同上學了,因此用過早飯,便任由趙雲帶著他們兄妹二人駕車進城。
他們去後不多時,香桃過來道:“奶奶,咱們收的節禮都收拾妥當了。”
重陽節禮他們送出去得多,收到的也多,因一家老吃用不完,雪雁便吩咐下麵清點一番,將可以送人的點心酒水尺頭等挑出來,道:“按著從前的規矩,先送老宅和外祖家一些,剩下的給各家些,不必太多,就給下麵孩子們嚐個鮮兒,或是用尺頭做身衣裳。”
香桃答應一聲,自去料理。
他們在八景鎮還要住一二年,雖守孝,也並非不與人來往,隻是不敢宴樂罷了,雪雁難得清閑,命人拿出皮子和布匹做冬衣,主子各六套,下人們各兩套。
才動了幾針,忽有人捧著帖子進來,笑道:“奶奶,這是姨奶奶家送的帖子。”
雪雁忙命人呈上來。
所謂姨奶奶指的是賴欣榮,現今她丈夫仍在苦讀。
榮國府被抄後,賴家隨之大傷元氣,後來在斷榮國府的案子時,又查出了賬上虧空,波及賴家,抄了家,封了宅子,然而賴家家底比一般官宦之家都豐厚,仍舊有房子有地,不缺吃穿,亦不缺下人服侍,賴尚榮還在做他的官兒。
雖雪雁不喜賴家從榮國府所貪汙的銀兩,但是既為賴家之女,她並沒有因為與賴家疏淡,這些年她不在京城,但送往京城的禮物中都有一份是賴家的。
如今賴嬤嬤已經去了,賴尚榮也官至六品,賴大夫婦並沒有去賴尚榮的任上,在那裏雖然能做老太爺老太太,享受富貴,但在京城裏卻能為賴尚榮打點前程,不會斷了與雪雁的來往,所以仍舊住在京城裏。
欣榮這回下帖子乃是有事所求,定在三日後登門拜見,雪雁看罷,忙命人回帖。
晚間趙雲帶著好兒從寧家回來,雪雁與他聽,趙雲微一沉吟,道:“想是沒什麼要緊事,隻是因為咱們回京,故有些來往罷了。”
雪雁見好兒麵上似有困倦,忙叫香櫞帶她下去安歇,方點頭道:“我也這麼想,賴家雖敗了,底子猶存,大姐姐又是出嫁的女兒,憑榮國府如何也不能殃及到她,隻是我料想必定不如從前賴家依附著榮國府的時候了,與咱們來往,少不得也要借幾分勢。”
到此處,不禁微微有些歎息。
趙雲笑道:“情喇中。”
話題一轉,他開口道:“今兒給老師請安,老師考校了麒哥兒一番,連聲麒哥兒比我這般年歲還要強些,心裏十分喜歡,必定傾囊傳授。”
雪雁大喜,眉開眼笑道:“果然?”
趙雲點了點頭,雪雁心中更是喜悅無限。
趙雲幼時讀書在八景鎮已是極好了,然而和他比起來,趙麒卻是耳濡目染,比他受到的教導更多更好,趙麒有父母啟蒙,又得黛玉教導過,後來同周玄一起上學,皆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兼之他資聰穎,自然比趙雲強得多。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無論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也就是學而優則仕。
對於八股文雪雁雖覺不以為然,但是科舉流傳千年,卻是寒門學子唯一晉僧路,總有其道理,即便是現代不也是需要經過考試方能晉身?科舉唯有考中,方能輔國治民,或許有人如賈寶玉一般是國賊祿鬼,為了求名奪利而讀書,但是雪雁覺得不能以偏概全,而且那些學子學的並不獨八股文一項,更有君子六藝等等,因此她盼著兒子能學有所成。
趙雲笑道:“老師見了好兒,心裏很喜歡,特地給好兒取了學名,叫我們好生教養。”
雪雁忙問學名為何,趙雲道:“名曰麗。”
趙麗,麗字看似極俗,卻是大雅,意蘊幽深。
雪雁聽了,亦覺喜歡,遂令下人改口,稱呼好兒為麗姐兒。
好兒從前的性子十分跳脫,讀書也不用心,得了學名之後,竟乖巧地隨著雪雁讀書認字,雖然仍舊淘氣,卻比之前顯得穩重了幾分。
倏忽數日即過,雪雁驚喜地發現好兒的資質亦是上乘,靈慧頗似黛玉,於是詩詞一道極有賦,雖然年紀甚,詩詞布局也十分俗套,詞句並不極雅,但是她年紀便能成詩數句,雪雁覺得女兒強過自己幾倍,多年如一日,她如今還是做不出好詩來。
雪雁特地把好兒作的兩首詩記下來,打算給黛玉寫信時告知她。
欣榮送的帖子是今日過來,雪雁收拾一番,不多時,果然聽人到了。
雪雁攜著好兒親自迎了欣榮進來,見欣榮身上穿得並不鮮豔,倒有幾分暗淡,麵容神色也有些老態,不由得十分詫異,不動聲色地道:“姐姐怎麼沒帶哥兒姐兒過來?”
論年紀,欣榮也隻比她大幾個月罷了,如何卻顯得老了十歲?
她不知道欣榮自覺到了這把年紀,很不用像媳婦時的打扮新鮮,加上丈夫有兩個標致的通房丫頭放在屋裏,故顯得格外端莊,很有主母風範,聽了雪雁的話,開口笑道:“原先打算帶了孩子們過來,不想前兒夜裏著了涼,都病了。”
雪雁忙道:“如今可好些了?”
欣榮笑道:“已經吃了藥,好了□分,隻在家養著。”
話雖如此,雪雁仍舊命香椿預備藥材補品,道:“家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隻這一點子補品倒好,原是旁人孝敬我哥哥的,姐姐拿些家去,給哥兒姐兒們補補。”
欣榮不難於此,也沒推辭,道謝再三,方收了。
雪雁叫好兒上前拜見,欣榮伸手攬在懷裏,讚歎不已,道:“前兒你們老太太的喪事上我已見了好兒,覺得和你十分像,這才多久?越發出挑了。”
上回見麵時,欣榮送了豐厚的表禮,好兒依稀記得,行了禮後,笑嘻嘻地不開口。
欣榮見了,心裏越發喜歡,她極想同雪雁結親,畢竟雪雁非是當年的丫頭,和她結親,好處極多,奈何自己夫君讀書不成,哪裏配得上他們官宦之家的公子姐,憑著趙雲和雪雁,隻怕極多的人家都想惦記著呢。
雪雁鑒貌辨色,暗暗一笑,嘴裏謙遜道:“前兒先生給取了個學名,穩重了些,若是節前見,還跟從前一樣,禁不住姐姐誇她。”
欣榮又誇了幾句,話過三巡,方提起來意,麵上帶著一抹羞愧,道:“按理,不該來打攪妹妹,隻是我們老太太自己身上不好,得用人參配藥,家裏隻剩下一些參膏蘆須,竟沒有上好的人參,雖有銀子,妹妹也知道外頭藥鋪哪有上好的?便是參行裏也都是一枝人參截作兩三斷,鑲嵌了參須。走了多家藥鋪,得的都是不好的,我們老太太又挑剔,人參略差一些兒老爺便我舍不得錢,少不得來求妹妹。”
到這裏,欣榮羞愧之餘,又流露出幾分滄桑之色。
雪雁聽了忙道:“咱們姐妹倆什麼求不求的?倒生分了。姐姐要人參,我們家有好些呢,送姐姐兩支又何妨?”她知道欣榮在夫家日子並不好過,從前榮國府尚在,賴家依附著榮國府,欣榮的夫家把她當真佛供著,如今榮國府不在了,賴家也損失大宅子和十幾萬財物,家計不如從前,良田也很有一些被權貴所占,她夫家立時便變了一副嘴臉,好在賴尚榮仍在為官,自己又很有些體麵,他們倒也不敢真的對欣榮頤指氣使。
雪雁命香桃去拿上回於連生送的人參,香桃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個匣子過來,打開與欣榮瞧,一共兩支人參,都是拇指粗細,頭身粗,十分名貴。
欣榮卻道:“太珍貴了,我們老太太也用不著,妹妹不妨另換比這差些的。”
雪雁聞言,頓時一怔。
欣榮莞爾一笑,道:“好妹妹,我知道我來求你,你必定送我上好的,隻是我們老太太哪裏是真病了?不過是聽富貴人家的老太太都用人參肉桂補身,得了人參養榮丸的方子便要配藥吃,又嫌藥鋪裏的不好,非得叫我拿銀子去買上好的,若見了妹妹送的這人參,明兒指不定還有什麼主意,不知道得煩勞妹妹多少回呢!妹妹好心,我卻不能如此。”
雪雁恍然大悟,命香桃去拿次一等的人參,在他們家雖是次一等的,在外頭也是極難得,道:“人參大熱大補,好端端的吃什麼人參養榮丸?姐姐也多勸勸你們老太太些。”
欣榮聽了,笑容頓失,苦澀地道:“我若能勸得住,也不會來勞煩妹妹了。自打家裏出了事,哥哥多年沒有升官,老太太就看我不順眼,成日家挑三揀四,綾羅綢緞、山珍海味樣樣都要,略有一些兒怠慢,就哭喊地罵我不孝。”
到這裏,欣榮幽幽一歎,當初多少人羨慕自己,如今自己卻羨慕雪雁,也許有些話兒不得不錯,負心多是讀書人,丈夫如此,連帶婆婆也吝苛了。
雪雁眉頭一皺,打從心裏瞧不上欣榮婆婆丈夫這樣的人,考不中才好,一旦高中指不定如何禍害百姓,遂道:“姐姐也別太縱容了,揮霍得多了,日後孩子們怎麼辦?若不是姐姐當年嫁妝豐厚,姐夫如今哪裏能順順暢暢地讀書?也忒得隴望蜀了。”
欣榮點點頭,前兒她見過父母,父母也是如此囑咐,故謹記在心,不似從前那樣任由丈夫和婆婆揮霍無度,感激道:“妹妹放心,我理會得。”
如今雪雁歸京,諒他們也不敢再對自己使臉色。
彼時香桃已另拿了人參過來,亦是兩支,都是手指頭粗細的,欣榮看了一眼,道:“這也是上好的人參,便是三十換都難得,妹妹破費了。”
雪雁微微一笑,又指著先前拿來的人參道:“我也並沒有破費,都是別人送的,姐姐也知道我哥哥,哪一日沒人送東西,吃用不完,這幾支人參姐姐隻管都拿去,好的自己留著,不定將來用得上,這略次一等的就如姐姐所言,給老太太配藥罷,隻不過姐姐也留個心眼兒,別一股腦兒地給她老人家,且先稱個一二兩。”
欣榮聽她提點,頓時恍然,心中感激不盡。
隨後,姐妹二人起城中之事,雪雁知她消息靈通,便問起李紈母子二人來。
欣榮道:“這大奶奶也是個有能為的人,蘭哥兒娶妻生子都是她一力操辦,如今蘭哥兒做了官,又有娘家人幫扶,將來必定前程似錦,隻是為人稍顯涼薄了些,對於榮國府剩下那些人竟都不管不顧,守著這樣的婆婆,蘭哥兒媳婦日子雖不差,但也不上好。”
寡母婆婆多對己子愛如珍寶,深恐媳婦奪走了愛子,未免有些吹毛求疵,對媳婦多不和善,自古以來,不獨李紈如此,知書達理的極少。
聽欣榮這麼一,雪雁忽然想起李三來。
老太太辦喪事時,桑家打發人過來,可巧就是李管事夫婦二人,與雪雁閑話時提起李三之妻唏噓不已,雪雁方知道一些,較之李紈,李母更為吝嗇刻薄,畢竟李紈自幼讀書識字明理,如今又要借助媳婦的娘家,故不曾對她十分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