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亦軒不動聲色地轉動著手中的青花瓷杯,古典的花紋,通體的銀白,就像女人一般,看似脆弱實則堅強。他眼神一變,猛然握緊,他卻笑,笑得輕蔑,“微然啊,什麼時候你的膽子變得這麼小了?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你這位黑道大哥如何服眾啊!”
微然抿緊了嘴巴,默不作聲,任由他說。反倒是一旁的皇甫峰開口:“好兄弟,一句話,你有難,我們當然會義不容辭。秋涼那邊你不用擔心,皇甫集團會保證她的安全,當然……”他嘿嘿地笑了一聲,笑得不懷好意,“要給你們家秋涼升個職什麼的,那也不是不可以啊。”
“不用了!”桑亦軒擺擺手,麵色平靜,秋涼的個性隻怕是絕對不會接受這樣子靠裙帶關係的升職。其實無論是秋涼,抑或是皇甫峰家的那位樂寒,她們的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優點,那就是無論麵對怎麼樣的困難,她們都不曾逃避過自己的人生。明明輕易的一句耳邊風,就可以得到豐厚的物質生活和精神追求,但是偏偏她們不要,這不是矯情,而是她們對自己人生的孜孜追求。
“阿峰,你們家的那位夫人就拜托你‘安撫’了。”現在的皇甫峰羽翼漸豐,加上樂寒近來懷孕了,形勢看起來對他們是十分的有利。
桑亦軒站了起來,走到偌大的落地窗前,一隻麻雀撲騰著翅膀,棲息在大樹的枝幹上,自由自在的,令人羨慕,“微然,阿峰,你們說,如果失去了家族的支持,我們能做些什麼呢?還有,什麼才是我們想做的事呢?”
“我不知道。”紀微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左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眼睛微微眯起,和他並肩望著窗外展翅高飛的小鳥,口氣堅定,“但是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就是嘛,好兄弟當然是共同進退!”皇甫峰也走了過來,長長的手臂左右一搭,攬住了兩位好友的肩膀,“陽光那麼燦爛,人生那麼美好,想那麼多就沒意思啦。那些人老了,就該服老嘛,管不住我們就不要管了。難不成……我們還會餓死?真是太小看我們三劍客啦!”
真是……真是毫無文采毫不出眾的一番話啊,也隻有皇甫峰能把這麼一番稀鬆平常的句子說得這麼霸氣,這麼理所當然。
可是,誰又能否認他說錯了呢!
桑亦軒和紀微然對視了一眼,無聲地以眼神交流,接著出其不意的,同時抓住了皇甫峰的左膀右臂,猛一使力,高大的皇甫公子就被高舉了起來,嘴裏還連連叫著:“你們兩個幹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這多麼的有損形象啊!”
形象……那是什麼東西?現在隻有三顆火熱的心,三個一輩子的好兄弟!
世界混亂是怎麼樣子的?是不是有如一顆重型炸彈猛然從天而降,震得整座城市晃了幾下,靠近震中的人措手不及,不能幸免地被波及,遠離震中的人隔岸觀火,難掩內心的驚異和好奇?
全市所有的媒體,無論是新聞版、財經版,還是娛樂版、藝術版都滾動播放著同一條驚人的消息——“桑氏集團的接班人,傳奇博物館的準繼承人,傑出陶藝家桑亦軒在個人展的記者發布會上宣布自願放棄繼承人的資格,自此退出桑氏家族。”
“如此一來,桑氏集團不得不從旁係親族中選擇一名後輩來繼承桑氏企業。”——這是新聞版的分析。
“桑亦軒的離開,瞬間導致桑氏股份大跌,即使相關高層調動了大量資金回籠,但也難掩這一事實。”——這是財經分析師的結論。
“桑氏是個大家族,能人輩出,十二年前,桑亦軒憑借著出色的才華被選為繼承人,桑家大家長桑雲高對其給予了厚望,最近幾年更是傳出這位老當益壯的老人有著提前退休的意向。如今桑亦軒一意孤行地宣布放棄繼承權,傳聞老人惱怒不已,已經在第一時間從國外趕回本市,處理這一事宜……”——這是娛樂版記者的八卦分析。
種種的言論鋪天蓋地地彌漫在整座城市,惹人措手不及的時候,也讓人懷疑桑亦軒如此做背後的因由。
相對而言,秋涼屬於後知後覺的那種人。九年來的習慣,使得她很少關注新聞,她總是害怕不經意地聽見桑亦軒的消息,然後會忍不住地想他。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遠離媒體,這樣不聽不看也就不會想念了。那時的她,怕沒有勇氣麵對他和琪露的幸福生活,怕會嫉妒出那雙入對的一對璧人,結果……事實卻遠勝於想象。
桑亦軒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她還坐在辦公室裏,整理著羅潔交給她的會議記錄,偶爾發呆,想著自己的新婚生活。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和最愛的人結婚了,訂下了白頭偕老的約定。最初的夢想,最終的幸福。生活也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然後,一瞬間辦公室裏炸開了鍋,幾個女同事不停地在叫嚷著:“他怎麼做出這樣的決定呢?桑亦軒怎麼了?”
大腦飛快地捕捉到最熟悉的三個字,秋涼站了起來,奔至女同事的身旁,詢問著:“那個……桑亦軒發生了什麼事嗎?”
女同事有些驚訝地望著她,暗想這個從不八卦的秋涼怎麼也關注鑽石王老五啦?不過她也沒有在意,解釋著說:“今天不是桑亦軒個人展最後一天嗎?隨後的個人展記者發布會上,桑亦軒竟然宣布退出桑氏集團,放棄繼承人資格……”
剩下的話秋涼都沒有聽到,她不可置信地望著同事電腦屏幕上的鬥大標題,眼睛瞪圓了再瞪,身子一點點地退後,撞倒了椅子都不自知。
不……這不是真的!
“秋涼,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女同事興致勃勃地說完,結果發現秋涼驚異得竟然撞倒了椅子,這反應……也太大了吧。她笑著說:“這些有錢人的想法也真是奇怪,誰知道桑亦軒為什麼也這麼做啊,興許是愛上了哪個女人,所以願意為了她舍棄千萬家產呢!”誰的心底沒底王子公主的美夢,反正與自己無關,幻想一下也不錯啊。
秋涼沒有察覺到女同事的心理,她隻是很……很認真地聽著女同事的碎碎念,然後……恍然大悟。
一個念頭穿越重重迷霧,最後破風而出,強拉回她的理智,他這麼做……是為了她嗎?為了她做出如此的犧牲嗎?
身體內的血液仿佛化成了一個個小問號,撞擊著血管,叫囂著要尋求一個答案,再也顧不得女同事在議論些什麼,秋涼飛快地重回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自己的包包就往公司外衝去。
“秋涼……秋涼,你去哪裏?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同事的聲音在她身後叫著,她也不理睬了,現在的她,隻是要一個答案。
秋涼奔跑在街上,穿堂風呼嘯而過,整個念頭隻有找到他!
她拿出電話,他的電話關機。打給微然,情況亦然。
這個時侯,桑亦軒應該在哪裏呢?公司——不,他剛宣布離開桑氏。工作坊——不,他放棄了陶藝家族的繼承權。那……那是在哪裏呢?
風溫柔地吹起一片落葉,輕輕地拂過秋涼的額頭,為她混亂的思緒帶來一絲清明。秋涼的眼神一正,福至心靈,知曉了答案。
她記得那個脆弱的夜晚,在她意識半夢半醒間,他親吻她的耳垂低喃:“秋涼,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其實我才是最富有的吧。因為我有你,有桑海,有這個家。”想來那個時侯,桑亦軒就有了放棄的念頭吧。
家——桑亦軒在家中!
秋涼不再遲疑,攔下一輛出租車,往家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