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折子戲(1 / 3)

鮮少有人知道,桑亦軒除了陶藝精湛外,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閑來沒事的時候聽聽戲曲,或是京劇,或是短短的一出。

戲劇中人生百態,表演者聲情並茂,悠揚婉轉的唱腔莫名地能夠引起人的共鳴。

與琪露重逢的那一刻他是欣喜是快樂的,甚至想過說出心底那埋藏了許久的一句“我喜歡你”,可是就當他想要這麼做的時候,命運再次戲劇般地粉碎了他的想念。

他從來沒有想過琪露會是哥哥的女友,那個在電話裏每每被提及,就會讓人感覺哥哥的幸福冒油的女孩。他努力地拉近著彼此的距離,可最後他才發現原來琪露和他之間早已物是人非。

從小,哥哥就不曾和他爭過什麼;從小他都是那個被保護的寶貝。甚至,哥哥的“接班人頭銜”都是為了保護他而製造出的幌子。

隻是這個謊言,蒙騙的不隻是他一個人。努力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的哥哥在就快登上寶座的那一刻,卻突然跌回原點,二十多年的勤勤懇懇,最後換來的是為最最親愛的弟弟做嫁衣。

不甘心,憤怒……種種情緒漫上心頭,到了最後,哥哥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桑家,放棄了陶藝,開始他的廚師旅程。

而在桑亦軒的心底,對於哥哥的離開,除了不舍,更多了一份愧疚。他的天賦,剝奪了哥哥的夢想,哥哥的天空,他的出現,取代了哥哥的地位,搶走了哥哥的榮耀,他又怎麼能奪走哥哥的女友——那個他想愛卻不能愛的女人。

他放棄了,放棄了他的初戀。

他放棄了,放棄了他的右手。

那時候想著既然什麼都沒有了,那就什麼都不要了吧。一身的天賦,所愛的女人,通通都不要了吧。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爛醉如泥地過每一天,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想法是那樣的消極!

直到那一天,那個叫做“莫秋涼”的土氣女孩不顧他的意願拉著他出現在老屋的銀杏樹前,那扇形的葉子張揚極了,仰起頭望著,陽光是那樣的刺眼。她蒙上了他的眼睛,擋住陽光。

他感覺自己被牽著走了好幾步,眼膜上的壓力沒了,張開眼睛,微微仰視,古老的樹幹,斑駁的年輪,一筆一畫刻著的“QLYX”,那痕跡還很新很新,新得就像剛剛刻的一樣。

桑亦軒轉過頭去,看著身旁那個小妮子眼底深深的青紫色,心頭微痛,是她不眠不休一晚上刻的嗎?

為什麼?

“‘琪露和亦軒’,那天老師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個。”身旁的女孩說著,聲音有些不平靜,“老師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用一雙巧手在最大的一片葉子上刻下了五個字符。那天,太陽是七點升起的,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樹葉而過的時候,地上就會留下你們的名字。可是……你沒有來,而那片樹葉也早已枯萎。”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裏堵著點什麼,又幹又澀。他像一個在沙漠中行走的旅者,風沙模糊了他的視線,幹澀彌漫了他的口舌,當他以為找到了綠洲,結果那隻是海市蜃樓。

“已經找不到那片樹葉了,我也沒有那麼好的手藝,這是我僅能做的為老師和學長做的……”

秋涼的眼角不正常地閃閃發亮,桑亦軒卻在聽到那個真相時就無暇顧及了。

傻瓜!喻琪露是個大傻瓜!可明明知道是傻瓜,在這個世上最清楚的人,卻給他出了這麼深的難題,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那時的他無解,現在的他卻漸漸有些懂了。

當已經錯過的不能再度擁有的時候,他所能做的隻有回憶。曾經凝望著琪露,他是貪婪的,愚癡的。後來他才明白,他隻是想要記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能讓他懷念那段青蔥歲月的靈感。

沒緣分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切都是緣分,戲劇裏不都是這麼唱的嗎?

秋涼回到家的時候,很清楚地看到那個被外界議論得快要翻了天的桑亦軒安之若素地靠在沙發裏,微微闔著眼,聽著電視裏的戲曲,聽到興致高昂的時候,食指還叩擊著膝蓋,完全沒有任何發生大事,要嚴肅處理的氣氛。

“亦軒……”首次,秋涼叫他的名字,有些小心翼翼。

沙發裏的男人回頭,微微一笑,眼底裏滿是一顆一顆的星子,“秋涼,你回來了啦。”打量了秋涼幾眼,他又說:“秋涼,現在外麵是夏天嗎?怎麼你額頭上都是汗?”

秋涼這才發現她全身上下都汗濕了,背心裏還有點涼涼的,可她顧不得這些了,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跟前,擋住了電視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複雜,“你……你有事情要跟我說嗎?”

桑亦軒抬起頭,拉住她的手臂,使得她不得不蹲下身子來和他平視,隻見他用衣角輕輕為她擦去汗珠,那認真的模樣就像是對著自己心愛的瓷器。

“秋涼,我兩袖清風,甚至可能要你養我,你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她拚命地搖頭,換來他嘩然一笑,“既然這樣,那做不做桑家繼承人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從來不在乎那些奢侈的名號。”

“秋涼,不用替我覺得委屈,其實現在這樣挺好的。離開了桑家,我依然可以做我最喜歡的瓷器,離開了桑家,我並非一無所有。現在對我來說,隻要你和桑海平平安安地待在我的身邊,這比什麼都重要。”看著她眼裏流淌過的哀傷和心疼,桑亦軒溫柔地笑著,和煦的嗓音奇異地撫平了她躁動的心。

“你……這麼做是為了我嗎?”這是她最在乎的問題。

“秋涼,”他點了點她的鼻子,“每個人的肩上都有他必須承擔的責任,就像阿峰,他的肩上就擔負著旗下七十萬員工的生計,但我沒有做領導者的雄心,一如你所看穿的我,我隻是個孩子,隻在乎我喜歡的人。我隻想保護你們不受傷害。”

“秋涼,這是一次宣戰。”他說。

她凝視著他,清俊的臉龐上隱隱現出一股霸氣,眼裏是溫柔的,也是堅定的,在那樣的目光中,秋涼突然覺得,隻要能夠被他這樣一直看著,哪怕到天涯海角,哪怕遭遇任何的暴風雪,她也心甘情願地淪陷。

終於,她彎起嘴角,給了桑亦軒一抹信任的笑容。

桑亦軒心底暗暗地鬆了一口,怕她跪著腿麻,拉起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他一邊替她順了順有些毛躁的頭發,一邊說:“秋涼,接下來我們將會麵臨一場大戰,壞消息是我們對上的是我的爺爺。”

他感到掌下的身子一顫,他輕輕地拍拍她,給她力量,“但好消息是在我們的後方,有微然和阿峰樂寒支持我們。現在的我們,早已不是當初大學裏那個輕易的被家族壓著翻不過身來的青澀小子啦。現在,隻有我願不願意,沒有誰能逼我!”

如此囂張的一番話,此刻在他說來是那樣的理所當然。那儒雅清秀的側臉,流露著絕代的尊貴溫雅,全世界在這一刻都要向他臣服。

很久很久以後,她主動打破了沉默:“亦軒,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很愛很愛!”

他的視線已經流連在電視機中的戲劇上,那是一出《貴妃醉酒》的,花旦抑揚頓挫地唱著“醉在君王懷,問君何時憐?”

“我知道。”他說,“秋涼,我也愛你。”

愛是個魔咒,一旦說出了口,前方哪怕是崇山峻嶺,也有了勇氣麵對。

大家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表麵上,秋涼,皇甫峰,紀微然,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但這就如同一泓清澈的湖水,湖麵波瀾不興,但湖底早已波濤洶湧。

在家“坐鎮”的桑亦軒早已得到消息,說爺爺已經回到本市,對於他這次投下的炸彈正在善後。他知道,等這位長者做好一係列的後續工作後,老者的矛頭將會對準他這個不肖子孫!

秋涼每天坐在辦公室裏敲著文件,皇甫集團這個大大的傘把她攏在了其中,以免她遭受任何的不明所以的危險。

而莫桑海的來回上學,紀微然變成了司機。本來不用他親自出馬,盡管他其實心裏更想和桑亦軒一起坐鎮,但桑亦軒的一句“你是黑道大哥,保護人是你的強項,不要告訴我,你連一個小孩都保護不了”,使得這位黑道精英,不得不親自上陣。

桑海對於這樣緊張的小心翼翼,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聰明地沒有多說話。自從上次的“父子洽談”後,雖然他對桑亦軒仍舊是“喂喂”的,但態度上也是和藹了很多。

桑亦軒做了層層的防範,謹防著桑老太爺的一切行動,但在這樣綿密的保護中,還是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