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亦軒一直忘不掉那長長的台階。他從來都沒有數過那台階的階梯數,隻覺得那是漫長的一條路,長到他默念了一百遍秋涼的名字,那道寂寞的背影還是若隱若現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承認,對於自己和秋涼的關係,他很迷茫。尤其琪露的出現,更是讓他方寸大亂,也無暇去顧及理清對秋涼的感覺。
就是在那長長的台階上,他對著秋涼,終於忍不住開口:“秋涼……我……”我想說說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許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答案。
但是,話頭未開卻被她打斷。他記得那時的她眼神晶亮,好像琉璃一般,她說:“請不要把我當成負擔。以後,我會試著忘記學長,不會再來找你了。”
他愣在了當場,雖然他找她來也許就是要這樣的一個結果,可是當她赤裸裸地說出來時,他才發現他的心有多麼的痛,有多麼的不舍。
“老師,不,是琪露老師她曾經說過,她做了她想要做的事,也盡了全力,所以她不後悔。”秋涼笑著,好像是典雅的蘭花,孤高堅韌,她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臉上的笑容綻放,“謝謝你,給了我盡全力的機會,學長,再見!”
就這樣,她踏著一步又一步的階梯,從他的麵前擦肩而過。
可他怎麼覺得,那一步又一步,卻是踏在了他的心裏。原來……原來他是那樣的想要握住她,卻又害怕給不了她承諾。原來……原來他是那樣的害怕這樣的結束,所以一直開不了口。
當她勇敢地舍棄,當她孤獨地麵對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最最懦弱,最最卑鄙的膽小鬼。
一味的貪求美好,卻舍不得付出。
“孩子們在自己喜歡的東西麵前,是絕對不會猶豫不決的。因為他們知道,如果錯過,就隻能哭泣了。”
桑亦軒突然記起,秋涼曾經這個說過他,說他是孩子。也許這一次——他該為了這個女孩而成長,變得堅強。
什麼叫做劫後餘生的幸福?大概就像是這一家子吧。
當桑海撲進秋涼懷中的那一刻,她繃直了的身子終於軟了下來,一個不穩險些栽倒,還好是身後的桑亦軒托了她一把,也托住了她懷中的桑海。
“桑海,你沒事吧?”秋涼第一個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桑海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心底還有小小的害怕,但他是男子漢啊,要保護秋涼啊,所以他笑著說:“笨秋涼,你忘了莫家祖訓啦,要勇敢地麵對每一件事情。”
背後的桑亦軒眼睛一亮,嘴角的笑容燦爛起來。
現在的秋涼才管不了那麼多祖訓什麼的,現在的她隻是用力地抱住兒子,抱緊了再抱緊了,親著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直到他的臉上滿是口水,才稍稍放開他,讓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桑海,我的乖兒子。”她輕輕地說,一遍又一遍。
“也是我的。”桑亦軒也蹲了下來,手臂完成弧形,牢牢地抱住了兩母子,牢牢地抱住著他的家人。
“亦軒……我……”秋涼這才想起來關於桑海的身世,她一直欠他一個解釋。一隻食指卻輕輕地按在了她的唇畔,製止了她。
“那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是一家人,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他的聲音帶著股信誓旦旦。
終於,終於,他可以用著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被圈在最裏層的莫桑海扭了扭身子,有些受不了這麼煽情的畫麵,大人的那些破事他才不想管,重要的是秋涼對他好,這個人也對他好,那就夠了,哪裏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的糾結啊!
下午被黑衣人帶走的時候,奇異的是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也許這該得益於微然這麼多天對他的“洗腦”。甚至為了防止他被抓走這樣的突發情況,微然還給了他一個小小的發射器,據說隻能用一次。
後來,他被關在了一個房間內,趁那些黑衣人不注意的時候,按下了發射器。結果……很快他就獲救了。
微然說這一切都該感謝桑亦軒!好吧……既然如此的話……
“桑……桑老大!”他豁出去了。
咦……怎麼沒反應……莫桑海抬起頭,想要看清楚桑亦軒的表情,一隻大手卻突然落下,揉了揉他的頭發。
討厭……每次都要把人家帥氣的發型揉亂!不過,這次就看在他這麼英勇地保護了秋涼保護了他的分上,破例一次吧。
手掌的溫暖不斷地通過頭頂心傳來,溫暖舒服得讓桑海眯上了眼睛,緩緩地睡在了秋涼的懷中,嘴角還帶著小小的笑容。
“他真的很棒,也很優秀,不是嗎?”桑亦軒小心翼翼地從秋涼的懷中把睡著的桑海接了過來,細細地打量他。
那眉眼,那鼻子都像極了他自己……
“他長得很像你。”秋涼說,“我真的沒有想到,也許這就是因緣巧合吧。亦軒,那孩子……那個孩子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從英國回來以後,我的精神狀況很不好,一度患有產前憂鬱症,後來……後來就在噩夢中,我們的孩子……孩子走了。醫生說是因為母體太虛弱導致的流產,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護住我們的孩子。”
那個時侯,失去了她活著的唯一希冀,她的思緒滿滿的隻是一句“怎麼死的不是我?怎麼我沒有和孩子一起走?”
那樣的絕望和鋪天蓋地的痛楚如同千斤頂一般地壓著她,終於在某一刻爆發,鋒利的刀滑上了那白皙的手腕。
此刻看著桑海安然無事地睡在自己的懷裏,秋涼就這麼癡癡地看著他,然後眉頭一皺,頭一低,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的抽泣聲很微弱,因為怕吵醒桑海所以格外的輕,但桑亦軒仍是聽到了。
他單手小心翼翼地抱著桑海,空出另一手擁她進懷裏,輕輕圈著。
隔著薄薄的襯衫,感覺到他堅實身體溫熱的氣息,他輕輕地移動身體,用寬厚的背替她擋風……秋涼腦袋茫茫的,卻能異常清晰地察覺到這些細節。
“不要怕,有我在。”桑亦軒半晌,隻說了這麼一句。
但其實,從來都沒有這樣的一個時刻,他如此的感激這九年生上天入地的找尋——那些痛苦涅槃的日子使得他如今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我是在醫院看到桑海的,他小小的,才剛出生就被父母扔在了嬰兒室,他的哭聲洪亮,我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我看著他,他竟然不哭了,還衝我笑。那時候我竟然覺得老天爺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啦。”秋涼陷入了回憶中,嘴角帶上了笑意。
“他就是我們的孩子。”桑亦軒抱緊了懷中的桑海,輕輕地在他額頭一吻。
“亦軒……”
“嗯?”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是不是?”
“嗯,再也不分開。”桑亦軒暗暗發誓。
在知曉桑海身世的那個晚上,他曾做過一個夢。
夢裏他急急忙忙從家裏跑出來,在客廳內,有個玩耍吃點心的小男孩,男孩看到他,笑嘻嘻地問:“爸爸,你去哪裏呀?”
“去接你媽媽來吃晚飯。”他是那麼回答的。
夢醒的那一刻,他覺得那一問一答真是美妙。美妙到他的心仿佛被泡在了溫熱的水中。而此刻,抱著兒子、哄著她,他又起了同樣的感覺。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一個男人能保護自己妻兒更為幸福的事情呢?
很多的細節,秋涼都記得。
都說時間就像黑板擦一樣,擦去了那些好的壞的回憶,徒留下一地的粉塵。但是秋涼卻記得,一直都記得,九年前和桑亦軒相處的每一個畫麵,包括那最後一次。
曾經她以為他們之間就此毫無交集,當她用盡全力付出過卻仍得不到桑亦軒任何的回應,那麼她寧願放手。
可是她卻再次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們在桑家祖宅的窯爐前見麵。
那天的風很大,吹得她頭發都飄了起來,那天的桑亦軒很奇怪,他竟然為她披上了圍巾。
窯爐裏的火熊熊燃燒著,一個個成形的瓷器接受著這最後的一千三百攝氏度的考驗,等待著出窯的一刻。
“很幸福……”那是秋涼的感覺,那些被烈火焚烤的碗很幸福,“雖然忍受著高溫的痛苦,但感覺卻更顯得幸福。這些碗,隻要能堅持到出窯,就能得到厚愛,它們抱著這樣的希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