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魏賢出殯。
楚鳳宸作為燕晗的皇帝,此等場合當然也是要去做一做樣子的。天公不作美,從前一夜開始就淅淅瀝瀝下起了春雨,等到晨曦來臨的時候,小毛毛雨成了瓢潑大雨,整個天地都籠蓋在一片暗沉中,狂風呼嘯。
楚鳳宸坐在馬車之上掀開了轎簾看外頭狼狽的送喪隊伍,忽然覺著有些陰森森,默默地縮回了馬車裏。
半個時辰過去,大雨終於停歇。馬車終於晃晃悠悠在郊外的小道上停了下來。楚鳳宸在魏賢長子的帶領下來到魏賢墓前,卻發現在墓碑前麵不僅跪著魏賢那幾個嬌滴滴的小妻妾,還靜靜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眉目溫煦,目光柔和,頎長的身姿藏在一身暗紫的雲錦衣裳之下,無端端讓人想到君子如玉四字。他的手上握著一把青黛色的傘,木質的傘柄暗紅如血,越發襯得他的手指細長白皙。傘下是如瀑的青絲,青絲之下是雲錦的暗紫紋路,再往下,是荒蕪亂草,一地殘垣。
大地一片寂寂,那人仿佛是這世上唯一的顏色,溫煦如暖陽。
透著一股十成十的衣冠禽獸、斯文敗類味道。
“陛下快看,是攝政……”
楚鳳宸涼颼颼朝小甲望去,小甲頓時噤聲。她遠遠看著,提起衣擺拐了一條小道,果斷決定繞過那敗類。也虧得魏賢老頭兒家底子夠厚,這陵園入口也修得氣派無比。總之,夠大,大到足夠她裝作沒瞧見那一隻拿著傘的禽獸,一不小心與他“錯失”。
“陛下來了?”溫和的聲音。
楚鳳宸腳步一頓,歎了口氣回眸幹笑:“真巧啊,裴愛卿,朕心傷魏愛卿,一時沒看見裴卿。”
“是巧。”裴毓緩步到她身前,把她罩在了傘下,緩緩道,“有雨,可別染了風寒。”
“毛毛雨。”
“春寒料峭。”
“朕是個漢子。”這麼點牛毛小雨還帶把傘的,也就裴毓這精致矯情的偽君子。
裴毓一愣,眉眼間暈染開一抹極淡的笑。他輕柔道:“男子漢大丈夫染了風寒也狼狽,陛下天子血脈,區區小雨自是難以傷及,可是陛下身體康健幹係著我燕晗千萬子民國泰民安,可不能出半點差池。為了黎民百姓、燕晗江山社稷,請讓微臣送陛下入陵園,可好?”
虛偽到這份上還能讓人聽著舒坦的,恐怕非裴毓莫屬——不過,好像還真有那麼幾分道理?當然,天威不可減,為表不屑,燕晗當今聖上冷冷甩下一句表態立場:
“哼。”
裴毓莞爾一笑,伸出森白如雪的手:“陛下先請。”
…………
這陵園極大,精致的亭台與珍稀的草木花卉各成一體渾然天成,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亭上刻的是細致山水木雕,水裏遊的是如嬰童大小的紅色錦鯉,蜿蜒的青石道中間細細鋪著的是大小相若形狀相仿甚至顏色都相近的鵝卵石……
楚鳳宸的心晃晃悠悠顫了顫,悲從中來:魏賢老頭兒這墓地修得都甩禦花園十條街。楚家列祖列宗皇帝在上,真的不能劈一劈這作死的奸臣嗎?
先祖是否見著了沒有人知曉,隻是當魏賢的墓碑前點起香燭的時候,偌大的陵園中忽然平地起了一陣野風,無數紙錢混雜在一陣陣啜泣聲中飄散開來,樹影搖曳,陰雲遮天鋪地而來,驚起一片鴉聲——
楚鳳宸默默縮了縮身子,防備四望,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異常的景象,不由更加哆嗦:魏賢老頭兒早年也曾經立過幾樣戰功,可是人到中年就開始貪贓枉法,和當地的商賈勾搭成奸,雖然是她設計氣死了他,可是他已經活了八十幾錦衣玉食橫行朝野,怎麼著也回本了吧……不用……這麼客氣吧……
“陛下?”身旁傳來裴毓的聲音。
楚鳳宸心有餘悸抬頭,對上他溫潤的眼。
他的傘稍稍變換了些方向替她遮去一些風,聲音柔和:“陛下可是覺著冷了?”
楚鳳宸搖搖頭,硬著脖子做出一副無知無畏的模樣,卻也因此不經意越過裴毓的肩頭發現他身後的樹上隱隱約約有一抹漆黑的影子。風太大,樹葉在晃動,那影子卻怎麼都不動,就像是蟄伏在那邊的……
雷鳴聲陡然想起。那黑影竟然從樹上飄然而下,直直朝裴毓襲來!
那是——!
變故發生在短短一瞬間,數道黑影從陵園墓碑旁的參天大樹上齊齊躍下,刀劍出鞘的“錚”聲在寂靜陵園中突兀響起!
“啊——小——”楚鳳宸失聲叫出聲來。
可惜為時已晚,那個最先從樹上跳下,舉劍刺向裴毓的刺客已經近在咫尺!裴毓在楚鳳宸驚恐的眼裏見到了身後的那一抹暗影,倏地扶住她的肩膀帶著她險些側身,寒光便劃過了他的胳膊,碎帛聲刹那間撕破寧靜。
“有、有刺客,快護駕!”很快,宮人倉皇的聲音響了起來。無數禁衛湧入陵園,頃刻間兵刃相接之聲響徹在陵園中。
楚鳳宸驚魂未定,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裴毓已經站了起來:他麵色蒼白,一隻手死死捂著手臂。過了一會兒,一絲鮮血自他的指縫中流出,豔紅的顏色刺痛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