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陽光落在樹葉尖上的時候,楚鳳宸無聲無息地站在了裴王府的後園之中,遙遙看著園中花架下那個瘦削的身影:那一抹暗紫色的身影坐在綠影叢叢的花架下,從眼睫到最末的發梢沒有一處不是寧靜的,靜到晚風吹過葉間的沙沙是這天與地間唯一的動靜。
她拽起了衣擺,踏過細嫩的草尖來到他的身前,輕輕地坐在了他身旁。
他微微一動,森白的手伸向身旁的石桌。
極輕地摸索。
這一切,楚鳳宸都看在眼裏,連呼吸也不敢太過張揚——也許一個人隻有在看不見一切光明的時候,眼中的光芒才會徹底沒有遮攔。任憑他往日如何氣焰囂張,如何權傾朝野,號令天下,此時此刻他臉上寫滿的是茫然。
裴毓,他真的瞎了。
可她並不因此慶幸。因為這眼睛換來的是她的一條性命。
裴毓還在摸索,楚鳳宸咬了咬唇,猶豫了片刻,找到了石桌上的白玉茶杯,推到了他的手旁。
裴毓雙手捧起了杯盞,遞到口邊,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笑了。
居然是一派滿足的模樣。
楚鳳宸忽然覺得眼睛刺痛無比,慌忙移開了視線,卻忽然看見幾步開外一直站在一旁的丁水已經青筋暴露,雙目通紅,死死盯著裴毓無神的眼睛。他是裴王府親兵中最驍勇善戰的猛將,卻……分明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而那個叫聞綠的丫頭已經捂住了口鼻潸然淚下。
“丁水,陛下在宮中可有消息?”
忽然,裴毓出了聲。
楚鳳宸渾身一震,冷眼望向丁水,目光凜冽如冰。丁水倏地移開了視線,他似乎是在猶豫彷徨,片刻之後,他才沉道:“回殿下,宮中一切安好,沈相近來並無異動。司律府已經著手調查獵場行刺的刺客,屬下也已派人去尋訪,日落之前必有結果。”
裴毓緩緩放下了手中茶杯,良久,他低道:“宮中禦醫記得處理,本王傷勢,切忌外傳。若有違令者,不需留著。”
“是。”丁水應聲,他匆匆看了楚鳳宸一眼,道,“也不讓陛下知曉嗎?”
裴毓沉默。
楚鳳宸離得十分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臉上有一絲掙紮的痕跡。可最終他還是輕微搖了搖頭。
“可王爺是為了陛下才……”
裴毓森白的手細細摩挲著白玉茶杯,迷惘的神情漸漸從他的臉上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溫煦的柔和。
他說:“她心思重,膽子卻小,知道得多反而多想,招惹危險。不如不知道。”
丁水眼眸一閃,冷眼看楚鳳宸,道:“可是陛下她並不知道王爺是這樣的心思。”
裴毓微微笑起來。
良久,他才輕道:“瞞一日換一日和寧,瞞五年換五年無憂,我既已在泥沼,托著她無知無畏活在風和日麗時節,也是好。”
“可這不公平,陛下什麼都不知道,您卻……”
“本王不需要公平。”
本王不需要公平。
楚鳳宸瞪大了眼睛,呼吸陡然停滯。她拽緊了衣擺,卻仍然控製不住心跳如雷,腦海中有無數繁雜的聲音在叫嚷,卻沒有一個能夠讓她聽清,到最後唯有一句“本王不需要公平”如冬雷乍響,震蕩得所有紛亂靜止無聲。
裴毓……
如果這是她不知道的真相,那麼她究竟是做了誰的棋子?
如果這是一個局,設局的裴毓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她不懂。
“屬下得令,告退。”
丁水沉靜了片刻,終於抱拳行了個禮後離開了後園。他一走,後園中原本就不多的寥寥數個侍奉丫鬟也輕飄飄魚貫而出。片刻之後,偌大一個園子就隻剩下了秋風卷落葉的沙沙聲,還有咬著牙不出聲的當今聖上。
秋風過耳,又一片枯黃的葉子落在了裴毓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