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楚鳳宸一身男裝,正與顧璟站在前院花架下說話,一抬眼便看見了那個不速之客——午後清風徐徐,晚秋的金葉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一抹鵝黃的身影久久佇立在華容把守森嚴的宮門口。重重守衛圈外,那一點鵝黃也和飄落的葉子一樣生澀踟躕。
阮語。
她終於還是來了。
沒有人知道阮語已經在那兒站立了多久。她仿佛是要與身後的落葉連為一體了,直到楚鳳宸的目光與她相撞,她終於提著裙子一步踏入了華容宮宮門。
寂靜的院落裏隻有風聲。
楚鳳宸靜靜看著阮語。隻見她皺著眉頭一步步靠近,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她不說話,甚至沒有多餘的眼神,眼底有著薄薄的高傲,清麗的臉龐露出幾分難以言喻的神色。
“阮軍師。”楚鳳宸微微彎翹唇角,低聲開了口。
阮語的指尖顫了顫,惱怒的顏色一點點染上眼眸。
楚鳳宸的眼神更加譏誚。她不知道阮語究竟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扮演著怎樣一個角色,隻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受了沈卿之的命令故意接近瞿放,並且栽贓嫁禍,從頭到尾她都是圖謀不軌,可惜了瞿放對她一片真心,甚至願意違抗皇命……現在看來,阮軍師這三字,真是一個十成十的笑話。
阮語揚起了高傲的下巴,冷笑道:“公主殿下淪落到現在的局麵居然還有心挖苦阮語一介小小民女,倒真是好氣魄呀。”
楚鳳宸笑了:“阮軍師為丞相賣命,有朝一日沈卿之大事得逞,恐怕阮軍師可不止是民女吧。”
阮語明眸一閃,顯然受用得很。
楚鳳宸涼颼颼道:“到時候,阮軍師靈位前香火必定是不會少。”
“你……!”阮語冷下了臉。
楚鳳宸眯眼笑起來:“讓朕猜一猜,阮軍師受命沈卿之潛入瞿放帳下,一來是謀取瞿放的信任好隨時把他的動向稟報沈卿之,二來是要誘他屯兵或者幹脆製造他屯兵謀反的罪證,作為把柄交由沈卿之。沈卿之想必還允諾了你,等到天下安定那一日,讓你飛上枝頭變鳳凰,是不是?”
阮語微笑:“公主說笑了。”
楚鳳宸輕道:“朕賜婚不在你的預料之中,所以當時你才有心反抗,露出了為難的模樣,因為一旦賜婚,你怕你既成婚,日後無法入後宮,更怕瞿放謀反罪證一出,株連九族。”
阮語依舊是微笑。
“後來瞿放屯兵事發,你也鋃鐺入獄,瞿放在火中燒成了灰燼,你的任務也就徹底完成了。是不是?”
阮語淡道:“無憑無證之事,還請公主切莫斷言。”
楚鳳宸麵色不變,隻是回眸望了一眼顧璟,又稍稍靠近了幾步仔細看著阮語的神色,低頭笑出了聲:她這副反應其實也是情理之中。一個能沙場獻計的女軍師,受命於沈卿之的棋子,若是這點斤兩都沒有怎麼可能活到現在?恐怕她之前的所有笨拙也有一半是裝的。
可惜,這一次,她既然來了華容宮,就證明她最終還是輸了。
她的高傲與清麗層層包裹著的靈魂已經像是地上灑落一地的葉子,看似堅硬無比,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
“你……你笑什麼?!”
楚鳳宸輕道:“聽聞阮軍師擅棋奕,難道還猜不透你在沈相這一局棋中起的究竟是什麼作用麼?”
“我自然是他的……”
“他已經把你丟了。”
“你胡說——”
“瞿放一死,朕與攝政王徹底決裂,你這枚棋子已經毫無用武之地。”楚鳳宸盯著她的眼睛,把其中的波濤一覽無餘才低語,“阮語,你來找朕,不過是想要活命,既然都已經走出這一步,何必還自欺欺人呢?”
“你住口!住口——他不會的,他是要娶我的!我自小就與他……”
尖銳的聲音撕裂了華容宮的寧靜,阮語的眼裏終於炸開了驚惶的顏色,她連連後退,像是忽然醒悟過來似的掉頭就走!
“你不怕毒發嗎?”楚鳳宸冷道。
這一句話讓之前還歇斯底裏的阮語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她的腳步黏著在了地上,卻終究沒有回頭。
華容宮中又恢複了寧靜。楚鳳宸悄悄鬆了拳頭,摸了摸心跳紛亂的胸口,用力喘了幾口氣才狼狽揉了揉吃痛的手心,灰溜溜道:“顧璟,她跑了……”
顧璟的嘴角微微上揚:“沒關係,她還會再回來。”
“你怎麼知道她與沈卿之有嫌隙?”
顧璟道:“聽陛下講,那日她發現陛下女兒身,卻沒有即可說明,微臣才推斷她與沈相並沒有如同表麵是那樣和樂。加之沈卿之為人……並不像是會留下共謀之人的模樣。自古兔死狗烹,鳥獸盡而良弓藏,微臣沈卿之尚且容不下,更何況一個知曉他計劃之人。阮語再來時,想必會有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