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
楚鳳宸僵道:“朕還以為你真是特別木頭的一根木頭。”
顧璟:“……”
楚鳳宸望著那一雙波瀾不驚的眉眼,忽然覺得疲憊至極,小聲道:“時時算計著,日日謀劃著,成大業者是不是一直要這樣博弈著,把天下都運籌於帷幄?這樣,不累嗎?”
顧璟踟躕,他伸了伸手,小心地觸了觸當今聖上的衣擺。
楚鳳宸卻毫無知覺,她沒有半分帝王的模樣坐在了前院的石階上,仰頭看顧璟,道:“坐。”
顧璟僵硬著坐到了她身旁,耳尖稍稍紅了幾分。
楚鳳宸抱著膝蓋仰頭看天,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七歲那年,我親眼看著皇兄在先帝的懷中過世,那時候我還不是很明白什麼是死亡,隻知道皇兄那天開始就不見了,後來,我宮中就有了許多男孩的衣裳,之前的羅裙也不見了。”
“陛下……”
“登基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卻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先帝臨終囑托我要守好江山,可是……可是我連怎麼守都不知道……那時候,我整夜整夜做夢,有時候是被裴毓發現了然後碎屍萬段,有時候是被沈卿之發現了關進天牢永世不見天日……實在害怕的時候,我抹著眼淚去找瑾太妃,她就會拿尺子打我的手心,告訴我,皇帝不能這樣膽小,皇帝要是膽小了,如何親政?天下怎麼辦?百姓怎麼辦?後來,我怕疼,瑾太妃那兒也不敢去了……”
顧璟愣了,目光複雜。
楚鳳宸抱緊了膝蓋,低聲道:“其實剛剛坐在議事殿上的時候,我看下麵的你們還是很害怕,可是怕著怕著,就忘記害怕是什麼感覺了。可是五年來,我還是沒能學會做一個有勇有謀的明君……”
“陛下是明君。”顧璟低沉的聲音響起。
楚鳳宸搖搖頭:“我要是真的是有勇有謀,就不會被關在這裏啦。也不會……不會一直打退堂鼓,害怕撐不到最後功虧一簣。還害得你也陪著我蹚渾水。”
顧璟皺起了眉頭,他似乎已經詞窮,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陛下……很好。”
話沒說清楚,臉倒是徹底紅了。
這根木頭……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著顧璟頎長的身子陪著她縮在石階上的笨拙模樣居然有幾分毛茸茸的感覺。眼看他動作僵硬臉色潮紅,她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顧璟一瞬間僵硬。
“噗……哈哈……”楚鳳宸忍無可忍,捂著肚子笑出了聲。
陽光,金色的落葉,一隻笨拙的司律府執事。明明一塊粗糙的青石卻比璞玉還要堅韌而美好,要是這天下,這朝廷,這宮闈人人都如顧璟這樣,該有多好?
…………
軟禁的日子度日如年,愉快的時光卻總是如同指間沙,轉瞬即逝,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憂思和焦躁。不過顯然,焦躁的並非隻有楚鳳宸與顧璟,還有沈卿之。沈卿之要比許多人有耐心得多,他以溫潤君子的模樣藏在朝野中五年,可是在如今大權在握,離一步登天隻差最後一股東風的時候,他的耐性顯然也已經耗盡。
他不常在華容宮中久留,卻每日都會出現一會兒,並不開口,有時是帶著一壺酒來自斟自飲;有時是在後園中擺一局棋,一人執黑白二子自相博弈;大部分時候,他隻是在華容宮的院落中靜立一會兒,探究的目光在楚鳳宸的身上轉了又轉,片刻之後就離開。
這樣的相處讓楚鳳宸毛骨悚然。
又一日黃昏,她在他離開後悄聲問顧璟:“他到底在做什麼?”
顧璟說:“他在害怕。”
真的有害怕是這副模樣的嗎?楚鳳宸無法理解,隻是更加仔細地思索查看他探視的目光。時間久了,她便發現,沈卿之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他眼裏的焦慮如同煮開了的水,日複一日快要滿溢出來……他來探望的次數原本是三日一次,後來成了兩日,到後來已經是一日數次,眼神一次比一次陰沉。
對此,顧璟隻是微笑。他說:“攝政王始終還是留了餘地。”
“裴毓?”
顧璟頷首,輕道:“微臣孤身入宮不作抵抗,是攝政王授意。”
“他為什麼……”
顧璟說:“陛□邊不能沒有可信之人。”
裴毓他……那一日黃昏,楚鳳宸呆呆在涼風中靜坐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擦了擦眼角的濕意,暗暗在心中念了一句:這個佞臣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