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2 / 3)

“乖孩子,”葉晶晶憐惜地揉揉她的發,“他隻是想讓你跟他親近一些,像別的父女一樣,你可以對他笑,跟他說心事,賴在他懷裏撒嬌。”

“我不習慣。”她眉頭皺得更緊,好半晌才重重地歎口氣,“我會努力。”

葉晶晶覺得心口好酸,原來孩子的歎息同樣沉重,“小正,你是乖孩子,總有一天,你跟爸爸會像別的父女一樣相處得融洽。”

“嗯。”她點頭。

“好了,很晚了,睡吧。睡眠對女人來說很重要,充足的睡眠有助於美容。”

“嗬嗬,”小正笑,“葉阿姨,你很愛美哦。”

“那當然,愛美之心人皆有,這個世上有幾個女人不愛美?好啦,睡覺,阿姨明天還要上班,哪像你可以做幸福的小懶豬。”

“好。”她乖乖地閉上眼睛,突然道:“阿姨,你不是喜歡大房子,喜歡車,喜歡存款嗎?我家的房子很大,有車,爸爸也有很多存款,你可不可以一直留在這裏陪我?”

“呃?”她噎住,好久好久,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楊正睡著了。還好,她重重地吐口氣,還好她不是真的要她的回答,不然——她也不知道不然會怎樣,小正當然不明白她不是單純地要那些東西,有關於婚姻的意義她恐怕還不懂。跟楊鵬?雖然符曉築也曾拿他們開過玩笑,但畢竟隻是玩笑,她從沒認真想過。她跟他,差距太大了,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躺了很久還是睡不著,葉晶晶開門出來,意外地看到楊鵬站在落地窗前抽煙。

聽到門響,他回頭,看到她,詫異地道:“晶晶,還沒睡?”

她揉揉額角,“我有神經衰弱,突然換個地方會失眠。”

“對不起,因為小正……”

“別再跟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她打斷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我是喜歡小正才願意留下,要是衝你,你給我兩百萬都沒門。”

“是嗎?”他故意捧著胸口,“你可真會傷我的自尊。”

“少來,”她白他,“三十多歲的人了沒個正經,我真懷疑你是怎麼當老板的。”

“歡迎你隨時來我們公司監督視察。”

“我沒那閑心。”她走到窗邊,站在凳子上打開窗。

“小心,”他伸手扶她,“要開窗你說就是了嘛,我來開。”

她看著他手中的煙蒂,“別抽太多煙,對身體不好,孩子吸你的二手煙更不好。”

“噢。”他將煙蒂撚熄。

“楊鵬,”她突然叫他,令他的手猛地一震,差點帶翻煙灰缸,她並未察覺,兀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多事?”

“不會啊。”他輕聲回應,“你幫了我很多忙。”

“唉!”她歎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小正就喜歡,可能因為她可憐,也可能因為年紀大了。人家說母性是女人的天性,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觸發,我看我就是。”

“你——還不老。”

“亂掰,已經二十八了,怎麼會不老?”她歎口氣,聲音突然下降,“其實,有時候我看到小正,就會想起我那個沒緣的孩子。”

他震驚地看向她。

她苦笑,“驚訝吧?連我自己都驚訝,當初怎麼就那麼傻。你一定以為好學生都該是規規矩矩,安守本分的吧?其實不是,大學裏亂著呢。”她頓了下,背靠著玻璃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來,“反正睡不著,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雖然沒有你的精彩,但對我來說,那是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徹徹底底的傷心。”

他沒說話,隻是看著她,於是她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我上大二的時候談了一個男朋友,是本係大我兩屆的學長,也是學生會時我的上司。他從我進學生會開始就對我很好,我也很崇拜他,慢慢地我們就走在了一起,同學們都羨慕我,說我們很配。那年夏天,他畢業了,我還有兩年的學業,人家都說那是最危險的時候,很多情侶都是那時候分開的,我們沒有,雖然遠隔萬裏,但我們一直心心相印,每天他都給我打電話,放假的時候我就去看他。”

“我上大四的時候,因為就業形勢不好,打算考研,本來他在單位發展得很好,一半為了我,一半為了事業發展的需要,他辭職回來跟我一起複習考研。可惜,我考上了,他沒考上,於是他回到首市繼續工作,而我為了能夠早點跟他在一起,拚命爭取外派的機會,終於在首市找了一家研究所做課題。於是,我們同居了。”

他的眼睛瞪大,然後慢慢地垂下頭,摸出一根煙,點燃。

“其實我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同居也沒什麼,我家和他家裏都知道,也都有了結婚的共識。但真正住在一起,我們才發現彼此生活上的不協調,他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很多生活習慣都不同,看問題的方式也不同。以前他是學長我是學妹,他是部長我是部員,他有工作經驗我隻是學生,所以我什麼都聽他的,但等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主見的時候,我們就不斷地產生分歧。”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事業一再受到阻礙,做什麼什麼不順,脾氣也不好。我在研究所的補助隻能維持一個人的基本生活,他的收入一出現困難,生活就過得很艱難,你也知道首市的消費很高,尤其是房租。兩家的父母偶爾接濟一點,但離買房子的目標還差得很遠,水電煤氣電話費,柴米油鹽醬醋茶,每樣都要錢,每天都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後來我說不租房了,我回研究所宿舍,他住單位宿舍,可退了沒幾天他就忍不住,說沒有我他晚上睡不著。嗬,”她笑,有點自嘲的味道,“說實話,我也睡不著,那種滋味——真的很難受,所以我們又住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我畢業,他的事業還是沒什麼進展,我的學費他替我出了不少,我工作了,理所當然要支撐起家。兩個人工作還貸款本來可以維持,但我們付不起首期,每月的房租又等於消耗了貸款的費用。另外,工作以後消費也多了,人情世故禮尚往來加上平時跟同事應酬買衣服,哪個月碰到紅白喜事多,日子還不如上學的時候。我加班太晚他不高興,他出差太久我不高興,我們就吵了好,好了吵,每天每天周而複始,吵得一起揉額頭說頭疼。愛情,已經完全被現實生活的壓力抹殺了,有時候吵完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哭著說:與其這樣還不如分開。但將近六年的感情,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說分開就能分開?於是就繼續跟生活奮鬥,繼續消磨感情。

“終於有一天,他受不了了,衝我大吼大叫,說都是我拖累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辭職考研,也不會弄得兩頭空,說不定現在已經混成一個小頭目,有房子有車有存款了。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他一直在心裏怨我,隻是沒有說出口而已。我們吵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架,說了很多彼此埋怨彼此傷害的話,他跑出去,一整夜沒回來,我守著家門哭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他回來了,我看到他,心裏一鬆就昏了過去,他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說,我懷孕了。”

她停了一下,將頭埋在曲起的雙膝上,他抽出第二根煙,點燃。

“很戲劇化是不是?”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自嘲地笑,“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們對坐,默默無語,然後,他歎口氣對我說:‘晶晶,打掉吧,這個孩子我們現在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