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才說:“我也疑心這個呢,好端端地怎麼哥兒會掉了?但是,奶奶的飲食,一貫都是婢子在經管調理的,斷不能叫誰弄了手腳去,不然……”平兒跪了下去:“婢子就罪該萬死了!”
夏葉靜默不言,一雙眼睛卻如X光一般,仔細觀察她的言行乃至臉上的細微表情。
前世的夏葉因為一直單身,所以常常用看書來打發閑暇時間。一次偶然的機會看了一本《抓住人的心理,就這麼簡單》的書,居然看進去了,後來又搜羅了一些類似的書籍,並將書中感悟到的一些小技巧試著用了幾回,頗有心得,不敢說對人的心理活動洞若觀火吧,最起碼能辨別出麵前的人是否撒謊。
夏葉見她說話時眼內含淚,目光毫不躲閃,身體微微顫抖,知道這是非常真誠地想要取信於人的表現,便說:“平兒你起來,我豈有疑你的心?若是有,也不能留你到現在。我常說,要是這世上還有一個可以說真心話的人,也唯有你一個罷了。”
按著書上的表象,平兒該是對王熙鳳忠心耿耿的,但是,在對尤二姐那一段,實在叫夏葉有些捉摸不定,或許平兒也有一份私心?用王熙鳳的惡來反襯她的善,以求在賈璉乃至賈府博取好名聲,留待以後慢慢上位?要說夏葉心裏沒一點防備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目前來說,平兒和王熙鳳,也就是現在的自己,要算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自己要是倒黴了,她也撈不著什麼好處。平兒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的話是可信的。夏葉思慮再三,說出了剛才的一番刻意安撫的話語。
平兒果然感動得落淚,說:“奶奶這般信任婢子,婢子就是死了也值得了。既然奶奶今兒問起,婢子眼裏心裏又隻有一個奶奶,少不得隻有說了,不怕得罪太太,隻求奶奶疼惜婢子。
”
太太?什麼太太?是邢夫人?還是王夫人?夏葉心裏一凜,坐直了身體,說:“你隻管說。”
平兒擦去眼淚,說:“若說誰在奶奶吃的用的東西上麵弄了什麼手腳,婢子敢拍著胸口說,那是絕無可能的,因為奶奶的飲食,衣物,乃至這屋裏擺著的花草,都是婢子用心經管的,毫無差池,但是,奶奶的哥兒還是掉了,婢子覺得,這和太太那兩日的差遣有關,但是,若說太太有害奶奶的心,婢子就不敢妄言了,畢竟太太是奶奶的親姑母。”
夏葉擰起了眉毛:聽這話,這說的是王夫人?寶玉的娘?
夏葉抬起手,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說:“平兒,我這一病,醒來後發覺自己糊塗了許多,那一日的事情,竟都記不清了,你倒是好好給我說說,看我能不能想起來。”
既然說出口了,也就隻能說下去了,平兒一橫心,接著往下說:“那兩日,奶奶的臉色很差,婢子擔心得不得了,但凡府裏的事,能不擾著奶奶,倒是寧可自己出頭料理了,好叫奶奶多歇著。可是,那天,太太忽然說她屋裏掉了兩件要緊的東西,氣得不得了,非要奶奶過去一趟。奶奶去了之後,太太就抱怨說是屋裏的丫鬟手腳不幹淨,做了家賊,必須要好好整治,奶奶隻好強撐著過去幫著料理,弄了一上午還是沒個消停,就沒人肯招,奶奶您就惱了,怕太太責怪您沒辦法沒手段。雖然大家子裏麵不能用私刑,奶奶您一貫有高招,這一次就罰那些丫鬟膝蓋下麵墊著碎瓷片兒在日頭下跪著,我陪著奶奶您一直在那邊守著,太太自去內屋念經。跪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有丫鬟們受不了了,窩裏開炮,互相攻訐,事情有了眉目。可是,等料理清楚的時候,奶奶您已經有些不行了,偏偏太太又派那周瑞家的出來說底下有人說月錢還有賬目什麼的事情,叫您過去對賬目……”
說到這裏,平兒頓了一下,偷眼窺探二奶奶的表情,卻是一片波瀾不驚,靜待下文的模樣,她隻得硬著頭皮,往下繼續說,“奶奶您拿著月錢在外麵放利子錢,一貫是有點怕的,聽太太這麼一問,豈有不去的?隻得強撐著去了,誰知道,賬目沒對完,奶奶您就倒了……”
說到這裏,平兒用袖口拭淚,說:“哥兒四個月了,落下來的時候都有人形了,老太太心疼得抱怨太太說不該讓您勞累著,太太卻說是我們下麵的人伺候得不好,罰了我們三個月的月錢,這些些微小錢婢子倒是不怨。婢子氣恨的是,奶奶這一躺下,管不住下人了,他們卻在背後嚼舌根,編排奶奶的壞話,說是哥兒掉了,全怪奶奶自己,太愛多事,就喜歡攬權,明明是那邊的媳婦,卻在這邊指手畫腳,大著肚子還不消停,才把哥兒整掉的,還有什麼,平時也一點不知道積德,哥兒掉了都是老天爺在……簡直叫人不忍聽下去。婢子在私下打聽出來了,最先說這些話的,就是太太那邊的人。”
夏葉掐著手心,才沒叫自己被激得暴跳起來,隨後又想到,若不是老王整這陰險的一出,王熙鳳這會兒還好好地活著呢,能有自己什麼事兒呢?
但是,既然穿過來了,自己以後就是王熙鳳了,這個不懷好意的老王,就必須收拾掉!
不過,夏葉又琢磨著,這個平兒說話的模樣很端莊,但是,總有點搞小動作的感覺。她的話,能全信嗎?再者,老王是王熙鳳的親姑母,明麵上還是一條戰壕的戰友呢,把王熙鳳肚裏的孩子整掉了,老王又有什麼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