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姑娘進了亭中,先掏出塊手絹把置在中間的那張石桌擦了一遍,確認幹淨了,這才鄭重其事的古琴放在石桌之上。隨後嫣兒姑娘又從懷中取出一段香來,點著了,將桌上小石爐的蓋子打開放將進去。方承這時也走到了亭中,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嫣兒姑娘神色如此嚴肅,心中也不禁有幾分凝然。卻見嫣兒姑娘走開了幾步,到亭下假山湧泉處,洗淨了手,回轉到亭中。
嫣兒姑娘看方承一臉正色當即笑道:“撫琴本是莊嚴素雅之事,古人常說欲撫琴音,當焚香沐浴,齋戒靜心。我雖不喜這一套,但出於對古人的尊重,一些規矩遵行辦理的好。今日所限,沐浴齋戒之舉,隻能將就了,我淨一下手,也算全禮了。你坐吧,撫琴要諸多規矩,聽琴可就沒那麼講究了。”
方承依言在嫣兒姑娘的對麵坐石凳上坐下。嫣兒姑娘說道:“你閉目聆聽,心中別有太多雜念。你也不必太刻意莊嚴肅穆,盡量讓自己放鬆,融入琴聲之中。你聽得出陸紫裳姑娘的琴音之意,看來在這方麵你還有一些領悟的,就不知能不能也聽懂我的琴音意指。”
嫣兒姑娘言罷,正色肅顏,輕啟玉指,試了一下琴音,隨後雙目一合一張,瑩白如玉,纖細若青蔥的玉指,開始撥動琴弦。方承照她所說,把雙眼閉上,聆聽著漸次傳來的輕揚琴聲。方承初時隻覺琴聲雋韻高雅,倒也沒覺有其他什麼。但隨著琴聲慢慢深入,他眼前恍惚間卻似乎看到了一位老者,蓑衣鬥笠,輕舟泛湖,垂竿而釣。過了一會,似乎又有一樵者負薪穿林,唱吟而來。漁翁舟上相應,樵者輕歌致遠。轉瞬間,好一付寄情山水,遠隔塵世的景致映入方承腦海中。個中的清遠飄逸,令方承心洋洋然飛往九重蓬山之外。
好一會嫣兒姑娘的琴聲漸漸停了下來,方承卻依舊沉醉其間,無法自拔。嫣兒姑娘收指停琴,正待問方承感受如何,一抬頭見他這般神色,立時把話又給忍住了。她極擅音律,深知方承此時已全然沉浸在琴聲所造出的意境之中了。而這正是她所想要達到的目的。
又過了好一會,方承這才慢慢從夢境中醒轉過來。他麵帶著欣然的微笑睜眼一看,卻碰上了嫣兒姑娘的目光。方承呆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正欣賞嫣兒姑娘的琴音,卻如此失態真是太不該了。他忙想向嫣兒姑娘道歉,哪知他還沒開口,嫣兒姑娘卻先開口了:“原來你也通音律?還真看不出來。”
方承忙搖頭道:“這個,不瞞姑娘,音律我可是半點不懂,便是我聽過的曲子恐怕都能數得上數。”
嫣兒姑娘一愣,奇道:“你,你不懂音律?這怎麼會了,我剛見你神色,已全然領會了我曲中之意。這可就有些古怪了,你沒哄我吧?”
方承急道:“小可哪敢欺瞞姑娘。姑娘也知我出身寒微,對於這種高雅的東西,便是接觸也是極少的,怎麼可能去通曉了?”
嫣兒姑娘聽方承這一說,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是,琴曲這東西本就是陽春白雪的東西,有幸得聞的本就少,能通悟其中的更少了。也許你就像鍾子期那樣的一般,雖不曉音律,卻一樣可知曲中之意。你可知我剛才所奏的是什麼曲子?”
方承又搖了搖頭,但他大膽接了一句道:“我不知這曲子是什麼名,但感覺是一首隱士之曲。隱約之間似乎有一個漁翁在垂釣,還有一個樵夫在踏歌而行。情致深遠,令人有一種飄然於世外的感覺。”
嫣兒姑娘聞言,神色一變,站起身轉著方承轉了兩圈,仔仔細細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道:“嫣兒姑娘,我是信口胡說的,有什麼不對之處,還請你海涵。”
嫣兒也搖了搖頭道:“你這呆瓜,還真是一個奇人。你可知道我剛才所奏的是什麼曲目?”
方承搖搖頭,嫣兒接著道:“這首曲子叫漁樵問答。唐人雲:漢家事業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古今興廢有若反掌,青山綠水則固無恙,千載得失是非,盡付之漁樵一話而已。說的便是這首曲子。你雖不知曲名,卻能領會曲中真意,像你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