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娟起來了,睡不著,早點起來,看看白天的美國什麼樣。
華姐燜好了一鍋米飯:“這麼早,不再睡會兒?”華姐關切地問。
“睡不著。”徐美娟沒精打采。
“飯好了,趁熱吃點吧。”
那個昨晚一直哭的人在吃早飯,徐美娟很詫異,昨晚哭得那麼傷心,現在卻沒事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徐美娟懷疑自己搞錯了,昨晚哭的可能不是她,可不是她又是誰?沒搞錯。
“你來美國有什麼打算?”華姐關心地問。
“參加教會。”正悶頭扒飯的那人,突然抬頭對徐美娟說,說罷兩眼直直地盯著徐美娟。
“小吳,人家剛來,參加教會是以後的事。”華姐輕聲慢語地對那個叫小吳的人說。
“參加教會。”她又說一遍,不過這次她說完就隻顧低頭扒飯了。
徐美娟很奇怪,這人怎麼一見麵就讓她參加教會,正納悶,華姐又說了:“你剛來,有什麼事盡管和我說,別客氣,大家都是中國人,出門在外,不容易。”
徐美娟點點頭,對華姐說;“華姐,我想給朋友打個電話。”
“你朋友在哪?”華姐一邊問一邊把手機遞過來。
“在紐約,但不知在紐約哪裏,不知她電話是不是長途。”
“沒事,你盡管打,美國的電話隻分境內境外,國內電話都一個價,我是包月,國內國際隨便打,不收錢。”華姐說。
徐美娟撥了王麗珍的手機,裏麵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是英語,徐美娟聽不懂,將手機遞給華姐,華姐一聽說:“關機。”
再撥,還是關機,奇怪。
“你朋友做什麼工作?”華姐問。
“幼兒園。”徐美娟繼續撥,還是關機。“我想讓她幫我找工作。”
“找工作你去職業介紹所,不用找別人。”華姐說。
“都有什麼工作?”
“你在國內做什麼?”
“工廠裏做統計。”
“那你隻有做保姆。”華姐說。
“隻有做保姆?”徐美娟一楞,她知道出來掙錢總是要吃苦的,但讓她去當保姆,她實在拉不下麵子。
“你有身份嗎?”
“什麼身份?”
“綠卡。”
徐美娟搖搖頭。
“會英語嗎?”
徐美娟搖搖頭。
“那有些保姆你還做不了。”
“為什麼?”
“有的雇主要求保姆有身份,會英語。”華姐說話笑咪咪的,很溫柔,但徐美娟聽起來卻感到冰冰涼,涼到心裏。
一個男人從裏屋出來,華姐讓徐美娟把手機給他:“老陳,你長話短說,打完了,小徐還要打。”
老陳叫陳克勤,他是給AH家裏人打電話,現在,國內是下午六點鍾,他先和女兒說話,然後和母親,媳婦說話,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就是說他在這裏很好,住得好,吃得好,工作不累,請家裏放心。他問了很多家裏的事,問女兒的學習,問母親的身體,問媳婦地裏的莊稼,問下沒下雨。老陳正打著電話,又一個男人從裏屋出來,坐到老陳旁邊,看樣子也要打電話。果然,老陳打完他伸手想接,老陳不讓,說徐美娟等著,徐美娟趕緊讓他先打。那男的說聲謝謝,拿過電話撥了號,隻講了幾句:“喂,我建平,錢我昨天給你打過去了,別省啊,別虧了兒子,別虧了咱爸媽,更別虧了你自個,家裏就指望你了,我這好著呢,好吃好喝好住的,要不咋叫美國呢?別為我操心。”
徐美娟在一邊聽著,也很想給家裏打電話,和女兒說話,和母親說話,和丈夫說話,可講啥?說這裏很好,這裏好嗎?徐美娟正楞著,李建平把手機還給她,她又開始給王麗珍打電話。關機,還是關機,才早上六點多,可能太早了點,麗珍還沒起床。
吃過早飯,徐美娟來到大街上,她要好好看看白天的美國是個啥樣,好好看看,這個也算是紐約的,叫法拉盛的小鎮是個啥樣。出門就是一條大街,一條很熱鬧的大街,叫緬街,這條街大約四車道寬,兩邊的房子都不高,很舊。沿街幾乎所有的門麵上都是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廣告,有中文繁體字的,有簡體字的,還有少數英文和韓文的,招牌五顏六色,有的招牌就印在門玻璃上。到是那個麥當勞的廣告,是塊碩大的紅布做的,象中國古代酒幌似的,從高高的樓上垂下來,在人們的頭上晃著,早就退了色的紅布上,有個退了色的黃色M,整個招牌看上去滑稽可笑。
大約每隔三分鍾,就有一架飛機轟鳴著,從人們頭頂上低空飛過,低的能看見飛機的起落架,它們從美國著名的拉瓜迪亞機場起飛,飛經法拉盛上空時還沒有完全拉升到預定高度。
馬路上的人川流不息,幾乎全是中國人,人們匆匆忙忙地趕路,許多人手上拎著早點。一個人邊走邊講電話,說的竟然是SH話,沒等徐美娟反應過來,一個女的操一口京腔,叫後麵的人快點,攆上來的那個女的說一口HN話。接下來,徐美娟聽到了各種各樣的中國話,FJ話,GD話,HB話,SC話,東北話,SD話,全中國各地的話,在這幾乎都能聽到。中國話,聽到的全是中國話,沒有一句外國話,也看不到什麼外國人,全是中國人,這是美國嗎?徐美娟簡直不相信這裏是美國,而且是美國的紐約,如果沒有英文和簡化漢字招牌,這裏分明就是解放前,中國一個貧窮落後的小縣城,一個拍解放前的電影,根本不用搭布景的中國小縣城。電影裏看到的美國,別人嘴裏說的美國都象天堂一樣,美好的一塌糊塗,高樓大廈,花園別墅,遍地黃金,府拾皆是。可眼前的這個美國,房子破舊,馬路肮髒。和中國的小鎮街道一樣,很多商店的“貨架”蠻橫地延伸到大門外,有的貨框直接放在店門口的地上,香菇、木耳、花生米,香蕉、蘋果、哈密瓜……應有盡有。到處是小販的叫賣聲,馬路上汙水橫流,垃圾遍地。街角最熱鬧的地方堆著幾十個碩大的黑色垃圾袋,垃圾袋下麵是一灘烏黑的髒水,一條渾身髒得連毛都粘在一起的流浪狗,在那堆黑色垃圾袋旁邊轉來轉去,晃著粘噠噠的髒尾巴,挺愜意。徐美娟渾身發涼,從頭涼到腳,沒想到自己背了二十幾萬債務,離開那麼漂亮,那麼現代化的大SH來到的是這麼個破爛肮髒的鬼地方。徐美娟楞楞地站在那兒,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回去,媽媽一定已經把錢劃給老王了,那些個唯利是圖的國際蛇頭,不會把錢退給你的。不回去,這麼一個破爛肮髒的地方,怎麼生活,怎麼掙錢?在這種垃圾一樣的地方能做出什麼好夢?看看滿街匆匆忙忙趕路的人,一個個神情嚴肅,行色匆匆,看得出,他們多數都是窮苦的打工者。徐美娟心寒了,麗珍的電話打不通,自己找工隻能做保姆,怎麼辦?徐美娟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她不知該往何處去,她茫然地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熟人,沒有一個朋友,舉目無親。對於徐美娟來說,這裏是沙漠,是戈壁,是毫無希望的荒原,看著馬路上為生計奔波的人流,徐美娟想哭,她覺得自己犯了一個一生中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無法彌補。
第十節
徐美娟按華姐畫的草圖,很快找到了職業介紹所。職業介紹所離客棧不遠,過兩條小馬路就到了,馬路迎街的一麵,所有的房子都看不到牆和窗,隻看到狹小的門洞,整條街的牆上掛滿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招牌,什麼美容護膚,婚姻介紹,誠恭入藉,阿外樓,文化交流中心,溫州小吃,旅行社,按摩,足福,信箱出租,電話卡,中國快遞,西藥房,錢櫃,東方紅外幣兌換,最顯眼的是律師廣告:
XXX律師事務所:移民,離婚:$500;告政府/告警察;政府福利/醫療保險欺詐;房東和租客糾紛。招牌五顏六色,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徐美娟好不容易在數不清的招牌當中找到了一塊藍色的招牌《新僑職業介紹所》。她走進門洞,順著樓梯上去,那樓梯每一階上都印著廣告,每上一步都踩在廣告上,狹窄的樓道兩邊也印滿了廣告,樓梯的拐角處,各個門口都貼滿了廣告,讓人感到壓抑。爬到三樓,迎麵一扇玻璃門,門口貼著‘新僑職業介紹所’,徐美娟從門外看進去,裏麵有不少中年婦女,屋子裏鬧哄哄的,迎門是一張大寫字台,台子後麵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正邊講電話邊在本子上飛快地記著什麼。許多人屏住氣,圍著她聽電話,看的出,接電話的,就是職業介紹所老板了,很快,女老板放下電話抬頭問:
“企台,一千五,誰去?”沒人回答,老板便低下頭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一抬頭,看到剛進來的徐美娟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想找工作。”
“剛來的?”
徐美娟點點頭。
“來幾天了?”
“昨天剛到。”
老板仔細地看了徐美娟一眼。“有身份嗎?”
“沒有。”
“會英語嗎?”
“不會。”
“那你想做什麼工作?”
“不知道。”徐美娟有點尷尬,一屋子的人都在聽。
“先登個記吧,有工通知你。”老板拿筆開始登記。
“貴姓?”
“免貴,姓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