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七色美國夢》(3 / 3)

26

文峰,文俊,阿偉終於趕上隊伍了,老遠地就看見那些人在幾棵高大的仙人掌旁邊啃仙人掌,“破槍”用他那把破槍砸下一段仙人掌,然後用小刀刮掉上麵的剌,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其它人則幹脆用腳踢仙人掌,然後將仙人掌扔在地上,用腳蹭幾下撿起來,在衣服上胡亂擦一下就往嘴裏塞,文峰學著那樣也弄了一段仙人掌塞進嘴裏,血從他的嘴裏流了出來,刺,紮人的刺,刺進他的嘴裏,那仙人掌又老又硬,又苦又澀,可多少有點水份,這就夠了,足以救命了。

阿偉和文俊也跌跌撞撞地趕到了,文峰塞給他們兩塊擦過刺的仙人掌,文俊看也不看就往嘴裏塞,血立刻從文俊的嘴裏流了出來,顧不上了。現在所有人的嘴裏都塞滿了仙人掌,嘴邊上滿是淡綠色的仙仙掌汁和紅色的血沫。盡管這仙人掌的水份少的可憐,但它畢竟是含有水份的,是不燙的,現在這世界,除了這仙人掌不發燙隻發熱以外,一切的一切都是滾燙滾燙的,人也是滾燙滾燙的,誰都不敢靠近別人,每個人呼出的氣都象火一樣灼人。正當大家拚命吃著仙人掌時,突然文俊停下了,他驚恐地看著這片仙人掌的邊上,文峰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立刻毛骨悚然,就在離這十幾棵仙人掌不遠的地方,倒臥著一具早已幹枯的屍體,那屍體的手伸向仙人掌,他的身邊是一個空水壺,和半袋麵包,顯然,這個人是渴死的,當他看見這片綠色時,他向這裏走了過來,可他沒能走到這片綠色的生命之地,僅幾步之遙,他就渴死在了這也許能拯救他生命的仙人掌旁邊,看來剛才所有的人都恍惚了,都隻看到了那能救命的綠色,而沒有看到這具就近在眼前的屍體。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沒人再吃仙人掌了,所有的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隻是他的命運不好,看到了仙人掌卻沒能爬到它的跟前,如果他能爬到仙人掌跟前,吃到仙人掌,也許他就不會死,同樣,如果他們碰不到這片仙人掌,那他們也許會和這個人一樣,倒斃在這茫茫的戈壁灘上,曬成木乃伊。

隊伍繼續向前走,所有人的心情都象鉛一樣沉重,走著走著,路上出現了一隻運動鞋,還有一隻鞋呢,隻穿著一隻鞋怎麼走路?這戈壁沙漠地麵燙的可以煎雞蛋,粗的象銼刀。再往前走,人們看見了一條女人用的圍巾,淺粉夾著湖藍,它一端被一棵幹仙人掌給掛住了,另一端在微風裏輕輕地飄著,在太陽底下很鮮豔,也很孤獨,不知它的主人是誰。每看到一樣東西都能讓人想很多,但不能去想,也沒有精力去想,人們機械地走著,走著,還是走著,向北方走著。

太陽還是那麼毒辣,還是那麼一動不動地掛在老高老高的天上噴著烈火,烤著大地,人們神情恍惚地走著。突然,前麵又出現了綠色,好大一片綠色,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震,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仙人掌,前方又出現了救命的仙人掌,當人們跌跌撞撞走到那片綠色地帶時,看到的是比剛才還要多還要嫩的仙人掌,隻是這仙人掌,和剛才的仙人掌略有不同,它的顏色看上去有點暗淡,最特別的是這裏的仙人掌上麵沒有剌,所有仙人掌都是完好無損的,就在人們伸手去摘仙人掌時,“破槍”用他僅有的一點力氣,從嘴裏吐出一個字“毒”。伸出去的手又都縮了回來。臨出發時,蛇頭交待過的,沙漠裏最難過的就是沒水,仙人掌可以吃,但隻能吃沒毒的,有毒的碰都不能碰。但這仙人掌太誘惑了,終於,有一隻手又伸了過去,“破槍”用他那把破槍敲了那手一下,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往前走,大家也都默默地跟上他,繼續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破槍”突然看著前方說:“水!”他聲音很低很沙啞,但每個人都聽見了,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黃沙漫漫,一望無際,哪有水?可“破槍”仍指著前方說:“水!”大家向前方看過去,前方和眼前一樣,整個戈壁沙漠都是一個樣,滾滾黃沙,無邊無際。大地象一塊滾燙的鐵板,太陽象一個碩大的火球,一切都被烤焦了。連零星的仙人掌都沒了,他們走進了正的沙漠,沒有一點點生命的沙漠。

27

“破槍”不再說話了,他搖搖晃晃走得比剛才快了,明顯地比剛才走得快了,大家不明白,但也都跟著快了起來。三國時期,曹操用望梅止渴的方法讓士兵在酷暑和幹渴中往前趕路,現在,這“破槍”大概也是用這種方法讓大家振作起來吧。

“水!”“破槍”又指著前方說了一遍,他走得更快了。大家仔細看過去,遠方,在天邊的地方,就在太陽的正下方,出現了一個灰白色的小點點,向前走,向著那個灰白色的小點點走,小點點越來越大了,圓圓的,有點象房子,有房子就有人家,大家情緒一下上來了,可在這火爐一樣的戈壁沙漠裏,哪來的房子?這種地方有人住?

沒錯,那個灰白色的小點點確實是一座很小的房子,確切地說,象中國古代的糧倉,圓圓的屋頂,灰白的牆體,沒有窗,隻有一扇門。人們終於走到房子跟前了。門關著,沒打招呼,沒敲門,“破槍”惡狼一樣的撲了進去,後麵的人也一起跟著衝了進去。天啊,裏麵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箱一箱的礦泉水,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似乎正在等待著這群在沙漠中瀕臨渴死的人們。門被撞開後,光線射了進來,那些靜靜地佇立在那兒的礦泉水折射出了晶亮的光,那是生命之光,所有的人都激動了,人們瘋了一般地抓起礦泉水,擰開蓋子,仰起脖子,拚命地將那閃耀著生命之光的水倒進嘴裏。當這生命之水,倒進這群在戈壁沙漠裏瀕臨幹死的人嘴裏時,淚水象泉水一樣,從他們的眼裏湧了出來。文峰衝進屋子,他打開一瓶水,一仰脖子,將水嘩嘩地倒進嘴裏,倒完一瓶,再倒一瓶,接著,他一刻也沒停地抓起三瓶水,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文俊還在後麵,阿偉還在後麵,文峰要把這救命的水給他們送過去。文峰一邊走一邊喝著水,終於,他將手上的礦泉水遞到了文俊手上,文俊一氣倒了一瓶水進嘴裏,他喘了口氣又將剩下的一瓶水倒進嘴裏,現在他又有力氣了,他還要喝水,他還要喝下一大海的水,剛才他看到的那一大海的水。

文峰再次回到小房子,他不停地往嘴裏倒著水,他要抓緊時間,喝完水,他要去救阿偉。阿偉倒在路上了,要趕緊去救他。文峰又喝了一瓶水,拿了三瓶水跌跌撞撞地再次往回走。喝過水了,喝過那麼多水了,文峰現在有勁多了,他要抓緊時間找到阿偉,遲了阿偉會沒命的。遠遠地,文峰看見阿偉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文峰努力跑起來,跑啊,一定要跑起來。他終於趕到了阿偉身邊,他扶起阿偉,將水往阿偉嘴裏灌,這水象神奇的甘露,灌進阿偉嘴裏後,阿偉緊閉著的眼睛睜開了,繼而他自己抓著瓶子喝了起來,三瓶水灌下去,阿偉在文峰的鼓勵下,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阿偉,前麵有好多水,好多好多水。”

阿偉點點頭,他倆跌跌撞撞地向小房子跑去。

當地上出現一堆白嘩嘩的礦泉水空瓶時,所有人都獲得了新的生命。人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體內的血液又重新流淌了,肌肉和皮膚又重新張開了。有水就可以吃東西了,大家喝足了水開始吃麵包。一路上,幾乎沒人吃東西,所有的人都想著喝水,根本沒想吃幹糧,沒有水,麵包根本咽不下,有水了,大家大口大口地啃起了麵包。終於,所有的人都喝足了,吃飽了。“破槍”開始清點人數:“阿海呢?”

大家這才發現,阿海不見了,人們站起來向來的方向看過去,除了茫茫黃沙,還是茫茫黃沙,唯一有的,是毒辣的太陽和滾燙的空氣。

“阿海呢?”“破槍”又問了一句。沒人回答他,阿海不在,就說明他掉隊了,在這烈日炎炎的茫茫戈壁沙漠裏,早就脫水的阿海掉隊,意味著什麼,大家心裏都明白。“破槍”往來的路上又看了看,轉過身,往包裏裝了兩瓶礦泉水,招呼大家:“快到了,快走,有水的地方,巡邏隊說來就來。”大家立刻拿上水繼續趕路。喝足了,吃飽了,人們都精神了,腳也有勁了,和先前一樣誰也不說話,悶著頭趕路,但有一個問題大家都在想,終於,文峰忍不住了,他問“破槍”:

“這救命的水,誰放的?”

“教會。”

28

喝足了,吃飽了,重新上路。人們覺得整個人都被注進了新的血液,新的生命,有力氣了,有精神了,美麗夢想將人們心中的希望之火重新點燃,推動人們向前奔。太陽好象下去了很多,溫度好象也下去了很多,總之,所有的人都精神倍增。大家繼續向前,向前。

當太陽離地麵還有很高時,幹渴和疲勞再度壓跨了所有的人。這支隊伍又變的疲憊不堪,人們走路又都跌跌撞撞了。人們不停地向遠方看,希望能再發現一個灰白色的小點點。不停地看,沒有。仔細地看,沒有。所有的人都看,還是沒有。遠處,除了黃沙還是黃沙,除了陽光還是陽光。

隨著偷渡的人越來越多,美國政府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克林頓上台之後實行了“守門人計劃”:建高牆,增加警力,增加直升飛機,原本那些比較容易偷渡的地區,被嚴加防範,從那些地方偷渡已經很難了。於是人們改從沙漠偷渡,這無疑增加了偷渡的危險性。反對的人指出,所謂“守門人計劃”,其實就是把偷渡者趕進死亡地帶,讓他們去死。“守門人計劃”被指責,但並沒有停止。容易偷渡的地方仍然被嚴加防守,偷渡的人仍然源源不斷地湧向美國。墨西哥太貧窮,社會太動蕩,墨西哥人承受了太多的貧困,暴力,槍戰,凶殺,毒品。社會的墮落讓善良的墨西哥人看不到一點點希望,而他們隔壁那個國家又是那麼的美好富有。在墨西哥人眼裏,富足安定的美國就是天堂。為了去天堂,他們被迫穿越沙漠,在穿越沙漠的過程中,人們不斷在幹渴和烈日中死去。麵對這些想逃離苦難,進入美國,靠勞動尋求美好生活的可憐人,教會伸出了人道主義援手。他們籌集資金,在沙漠裏建立了水站,將大量的礦泉水放在水站裏,有的水站還放了麵包,幫助那些在沙漠裏無助的偷渡者。他們這樣做,既是奉上帝的召喚,也是對墨西哥人的補償,因為,墨西哥人冒著生命危險想來的這片土地,原本就是他們的家園。

人們忍著幹渴艱難地走著,不停地向前望著,期盼天邊再次出現一個小圓點。終於天邊出現了一個小圓點,一個很小很小的圓點,但那點點不是灰白色的,是黃色的,象一粒黃豆,那粒黃豆在不斷地變大,越變越大。“破槍”大叫一聲:“快跑!”叫完就狂奔起來。沒人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所有的人都跟著跑了起來。“破槍”跑在最前麵,他要給大家帶路,前麵是片小山丘,翻過山丘,不遠處有片小樹林。“破槍”發瘋似的向小樹林跑去,人們跟在他後麵狂跑,聽到汽車的馬達聲了,人們拚命地奔跑著,汽車的馬達聲越來越響了,人們瘋狂地奔跑著,衝進小樹林,已經可以感到汽車馬上就要衝到跟前了。穿過小樹林,前方不遠處有個小木屋,一座全部都是用木頭搭建的小木屋。小木屋有個小小的走廊,兩扇小窗,一扇小門。小木屋的門口有一塊小小的草坪,草坪上的草稀稀拉拉。

“破槍”第一個衝到小木屋跟前,他熟練地從木屋門口的地墊下拿出鑰匙,飛快地打開門,“快!快!”人們在汽車馬達的巨大轟鳴聲中衝進了小木屋,門被“乒”的一聲關上了。剛剛關上門,汽車也衝到跟前了。屋裏的人全都屏住氣,不敢出聲。小木屋的窗正對著外麵,窗上有窗簾,沒人敢去窗口那兒動下窗簾。窗外傳來了警犬的狂吠聲和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小木屋外,幾個邊境巡邏警察從越野車上下來,拉著警犬,圍著小木屋繞了一圈,沒人。顯然,偷渡的人都進了小木屋。幾個警察站在樹林和草坪之間,一個身材高大的巡邏警察,緊緊拉著警犬的韁繩,不讓它衝過來,那警犬足有一米多高,黃褐色,身上帶有黑色的花紋,它煩燥不安地來回走動著,低聲咆哮著。警察們對著小木屋指指點點說著什麼,但他們一直站在那兒,站在小樹林和草坪之間。在美國,幾乎家家門口都種有草坪,美國人的土地是私有的,美國人習慣在自家門口種草,一來美化環境,二來以此告示自己領地的範圍,私人領地不得到允許,任何人無權進入,如果貿然進犯,主人有權開槍。這裏是美國,美國是法製國家,美國警察是執法者,他們比誰都懂得美國法律,在沒有得到檢查官的搜查令之前,他們不會越過草地,更不會進入這座小木屋。邊境巡邏警察在打電話,不一會兒,又一輛警車開來了,是當地治安警察。同樣,治安警察也站在草坪以外,他們和巡邏警察商量著什麼。警犬不叫了,安靜地坐著,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小木屋,看得出,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它就會象箭一樣衝過去。

天色漸漸暗了,警察一直沒進來,屋裏人繃緊的神經開始放鬆了,這時大家發現阿輝,阿豪和阿球不見了,“破槍”又仔細地清點了一下人數,沒錯,出發時的十三個人現在隻有九個人了,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可能被警察抓了,他們三個跑在最後。”不知誰小聲說了句。

“要是阿海也能讓巡邏警察抓到就好了。”阿海的同鄉深深地歎了口氣。所有人的心都象墜了鉛似的沉了下去。

小木屋裏很簡單,一張木餐桌,幾把木椅子,最令人激動的是屋裏到處堆著礦泉水和麵包。看著外麵的警察不進來,“破槍”將他那把破槍揣進懷裏,開始喝水吃麵包。大家早就饑渴難當,見“破槍”開始吃喝了,便也都拿了礦泉水和麵包吃起來。麵包硬的象石頭,也不知道有多少天了,這裏是沙漠,氣候幹燥,麵包放的時間再長,也隻會幹不會變質。文俊,文峰和阿偉靠牆坐著,渾身象散了架似的,沒一點力氣,連咬麵包的力氣都沒有。他們將礦泉水倒在麵包上,等了好一會,麵包軟了,慢慢去咬,沒力氣,連泡軟的麵包都咬不動。

天完全黑了,外麵沒有任何動靜,沒有汽車的聲響,沒有狗叫,警察沒走。屋裏的人卻都睡下了,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小木屋的地板上睡著了,現在他們不太擔心警察會闖進來抓他們了,要是能闖進來抓人,那他們早就進來抓了,沒有進來說明他們不會進來了。讓這些個美國警察在外麵守著吧,隻要美國警察不進來,這些中國人就不怕。這屋裏的水,足夠這屋裏的人喝一個月,這屋裏的麵包足夠這屋裏的人吃兩個星期。現在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睡覺,整整一天一夜,這些中國偷渡者一刻不停地走著,從墨西哥穿過戈壁沙漠進入了美國,現在,他們進入了夢鄉,開始了他們的第一個美國夢。

天亮了,小木屋外的那兩輛警車還在堅守著,警察們在等搜查令。他們沒有等到搜查令,新的一天是禮拜六,他們官僚的上司要休息。上午十點多,警察們開著他們的越野車走了。

當屋外傳來越野車轟鳴的馬達聲時,屋裏的人都緊張起來,他們不相信,那些忠於職守的美國警察就這麼撤了,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去窗戶那兒撩開窗簾看一眼。直到下午,外麵還是死一樣的寂靜,“破槍”終於忍不住撩開一點點窗簾向外張望,靜靜的草地,靜靜的小樹林,凝固的空氣。“破槍”長長地吐了口氣,回過身來壓低嗓門命令道。“警察走了,但誰也不許出去,他們隨時會回來。”

“破槍”這趟差出的並不漂亮,十三個人蛇,他隻帶到了九個。在下一站的人沒到之前,他任務還沒完成,他要繼續負責人蛇安全,也是負責他自己的收入安全,帶進一個人蛇,他得二百美金。

文峰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這裏和昨天走的沙漠相比簡直是兩重天,窗外有草地,遠處有小樹林,但天氣依然很幹燥很悶熱,他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問“破槍”:

“這是哪兒?”

“亞利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