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七色美國夢》(3 / 3)

夜深了,四周靜悄悄的,文峰依牆坐著,阿偉今天已經被毒打過了,到現在為止,林昌豪還沒有對他怎麼樣,但這個魔鬼越是不來找他的麻煩,就越說明他的命運難測。阿偉又說胡話了,文峰伸手摸了摸阿偉的額頭,阿偉渾身滾燙,文峰擰了一個冷毛巾輕輕地擦著阿偉的額頭,又倒了點水,讓阿偉吃了一片退燒藥,藥是白天阿芹向看守要的。吃了藥,阿偉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阿芹是連嶼人,也是人蛇,是林昌豪的遠房嬸嬸,負責燒飯,她已經在這待了快一個月了,因為家裏錢還沒湊齊,她出不去。這兩天,她一直給阿偉熬稀飯,還向看守要來了兩片退燒藥。

早上,阿偉醒了,文峰喂他喝了一點稀飯,他臉色通紅,文峰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還是滾燙滾燙的,文峰用冷毛巾敷在阿偉的額頭上,阿偉看著文峰,眼淚流了出來:

“阿峰,我們為什麼要到美國來?”

文峰的心被狠狠地剌了一刀,這句話,剛到美國的時候,阿倩問過他,文峰也問過自己,現在阿偉也問他,文峰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不知道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偷渡美國的代價有多大。

“阿峰,我們到美國來,吃了多少苦啊,吃盡千辛萬苦就是為受這個罪的嗎?就是來送命的嗎?我要是死了,都是個野鬼啊。”阿偉的眼淚象山泉一樣湧了出來。

“阿偉,你會好起來的,你不會死,我們要好好活下去,依爸依媽都等著我們的消息呢。”

“阿峰,我想我依媽依爸,我想回家……”阿偉眼淚嘩嘩地流。

“毒毛蟹”早就想收拾文峰了,可林昌豪總是不說話。

“豪哥,鄭文峰這小子我看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了,要不就這麼一天天養著他?”

“他叔是開飯店的。”林昌豪陰沉著臉。

“不是燒了嗎?”

“燒了也是個開飯店的。”

“豪哥的意思是……”

“不急,讓他叔有時間籌款,倒是那個阿偉,看樣子,他家人真的拿不出這麼多錢。”

“那我再催催?”

“唔。”

“毒毛蟹”進屋帶出去一個連嶼人,那小夥子進來十多天了,家裏人一直沒來贖他,從他來的第七天開始,他每天都被拖出去打,一聽“毒毛蟹”叫他,他就渾身發抖,“毒毛蟹”過來一把將他拖了出去,不一會兒那小夥子的慘叫聲就傳過來了。打完後“毒毛蟹”將他押回住的屋子,讓他當著大家的麵給家裏打電話,催家裏來贖人。接下來的就是阿偉了。“他在發燒呢,燒了一天一夜了。”文峰對“毒毛蟹”說。“哼,別操心,下一個就收拾你。”“毒毛蟹”把阿偉從鋪上拖了出去,很快,阿偉的哭叫聲就從隔壁傳來了。

阿偉是被兩個看守拖回來的,他已經不能走路了。兩個看守將阿偉扔在地鋪上,阿偉倦縮著身子,不住地顫抖,血水從阿偉的頭上和身上流了出來,不一會,地鋪上就濕了一大片。“哼,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這裏是酒店啊?管你吃管你住?“毒毛蟹”將手機扔到阿偉的鋪上:“打電話,快!不打接著揍!”“毒毛蟹”一邊說一邊又踢了阿偉一腳。文峰過去替阿偉撥了號碼,阿偉艱難地抬起頭,顫抖著拿起手機:“叔公啊,救救我吧,來世我變牛變馬報達您的大恩大德!”阿偉一邊說,一邊對著手機哭,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這邊的人聽不到,隻聽阿偉哭著說:“不行啊,叔公,他們說了,一分都不能少,一定要一次**齊,不準分開交,叔公啊,利錢高就高一點吧,我一定還的,救救我吧,要不我就沒命啦……”阿偉還沒說完,“毒毛蟹”對兩個打手一使眼色,兩個打手上來對著阿偉就是一陣拳腳,阿偉疼的哭喊著,從鋪上滾到地上,手機也摔了,“毒毛蟹”撿起手機對著哭喊的阿偉,手機沒關,阿偉的叔公一定能聽到阿偉的哭喊聲。兩個打手還在不停的打著阿偉,阿偉已經哭不出聲了,也沒力氣滾了,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任兩個打手打他,踢他。

“不要再打了,把人打壞了,就沒有錢了。”說話的人叫航叔,是林昌豪的堂叔,也是人蛇,家裏還沒湊齊錢來贖他,他在這已被關了三個多星期了,看在親戚的份上,他總算沒受皮肉之苦。

兩個打手打累了,到門口休息去了,文俊和其他幾個人立刻上來將阿偉抬到地鋪上,阿偉看著文峰隻是流淚,說不出話來,文峰握著阿偉的手,大顆大顆的淚水滴下來,落在阿偉的身上。

夜,一片寂靜,盡管許多人根本睡不著,但屋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靜的讓人發慌。屋外好象有蟲在叫,又好象有風在吹,但細聽又好象什麼聲音都沒有,萬籟無聲。

文峰就睡在阿偉的身邊,他拉著阿偉的手,阿偉的手滾燙。突然,阿偉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大家揪心地圍了上來。

“阿偉,你怎麼了?”文峰急了,他覺得阿偉的情況很嚴重。“阿偉,阿偉。”文峰捧著阿偉的臉,輕輕地叫著他,阿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已經說不出話了,血沫從阿偉的嘴裏一點點冒了出來,他看著文峰似乎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航叔一看情況嚴重,立刻跑到大門口去叫人,兩個看守睡在大門口,把個門堵的嚴嚴實實。一聽阿偉快不行了,兩個打手也慌了。他們不是心疼阿偉,而是萬一死了人,對老板不好交待,這人蛇好不容易千山萬水地運到美國,老板已花了不少錢,一個人蛇值七萬美金,死一個,老板要損失七萬美金,他們這些馬仔就得脫層皮。

兩個看守急忙去找林昌豪,聽說人不行了,林昌豪立刻跑過來,阿偉這會兒嘴裏湧出來的已經不是血沫而是血水了,他的呼吸更加急促,隻能呼,不能吸了,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幹幹的,一滴眼淚也沒有,隻有血水不斷地從他的嘴裏流出來。林昌豪站在阿偉鋪前,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兒,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送醫院。”大家立刻七手八腳地將阿偉抬起來往外走。

“等等。”林昌豪陰沉著臉,對那兩個打手說:“你們抬。”那兩個打手看著不斷吐血的阿偉,站那兒沒動,林昌豪惡狠狠地對他們吼道:“聽見沒有,快抬。”那兩個打手趕緊去抬,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將阿偉抬了出去,文峰和幾個鄉親想跟了去,“毒毛蟹”甩了一鞭子:

“怎麼,想乘機逃跑啊?回去。”

大家回到地鋪上,沒人再睡了,大家都坐著,豎著耳朵聽外麵動靜。沒有開大門的聲音,更沒有汽車發動的聲音,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聲音,一切又回歸寂靜。寂靜,緊緊揪著每個人的心,令人窒息。

天亮了,沒有任何動靜。太陽升起來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太陽三杆子高了,終於,人們聽到了開門聲,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車子開走了,屋子裏仍然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怎麼的,阿芹沒給大家送早飯,也沒人想吃。挨到中午,阿芹給大家送來午飯,沒人吃得下,文峰小聲問她阿偉的事,她低著頭說:“早上沒讓我去廚房做早飯。”

這一天,看守人蛇的是“毒毛蟹”和林昌豪,那兩個打手一天沒見人影。誰都不知道阿偉怎樣了,隻有阿芹知道。她中午去做飯時,見到了廚房地上的一大灘血,晚上收拾好廚房,兩個打手讓她刷了兩雙沾著泥巴的運動鞋。

阿偉死了,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千難萬險地偷渡美國,剛到美國,就帶著他破碎的美國夢,被活活打死了,被悄悄埋掉了。

33

不斷有新的人蛇被運進來,不斷有人蛇被家人領走。這天一大早,外麵傳來了汽車馬達聲。這裏是荒郊野外,平時根本沒人來,隻要有汽車來,多數是來接人的。屋裏的人都興奮起來了,每個人都希望是自己的親人來接自己出去。來接人,按蛇頭定的規矩,先交錢,後接人。不一會兒,“毒毛蟹”領著一個白發老人和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過來了。“毒毛蟹”還沒進門就對著那兩個打手大聲嚷道:

“接阿偉的,叫阿偉出來。”

所有的人都呆了,阿偉?阿偉三天前的夜裏被他們抬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大家都覺得是凶多吉少,這會兒“毒毛蟹”怎麼說叫阿偉出來?沒等大家回過神,那兩個打手說:“阿偉昨天半夜裏逃跑了。”

“啪”,“毒毛蟹”一巴掌扇在打手臉上:“跑了?你們怎麼看的。”

“我們睡著了,醒來就沒看見他人了。”

“哼,跑了,想懶賬啊。”

白發老先生急了:“那不行,見不到人,你們得把錢還給我們。”

“還錢?我們幫你把人從大陸弄過來,你們還想懶賬?”

“這一手交錢,一手交人是規矩,你不給我人,我不能給你們錢。”老先生急了,年輕人也說見不到人就得退錢,那年輕人剛一說話,“毒毛蟹”的巴掌就扇了過去:“好啊,我給你退錢。”那年輕人被激怒了,他指著“毒毛蟹”說:“這裏是美國,你們搞偷渡本身就犯法,收了贖金不交人,還打人?”“毒毛蟹”一聽衝上來還要打那個年輕人,被林昌豪喝住了,林昌豪走到老先生麵前冷冷地說:

“我們幫你把人從大陸弄到美國,冒了極大的風險,也花了很多錢,你想想,這一路上走了一年多,光機票,吃飯住酒店要花多少錢?現在到了美國,不想交錢,偷偷跑了,我們不找你們算賬就算是客氣了,你們還想鬧事,說我犯法?好啊,你們去告吧,不過我先要敲斷你們的兩條腿,反正敲不敲斷你們的腿,我都犯法,無所謂。”白發老先生氣得渾身哆嗦,他指著林昌豪說不出話。“毒毛蟹”和打手都圍了上來,年輕人一看情形不對,隻好恨恨地扶著老先生離開了。

一小時後,來了兩輛越野車,“毒毛蟹”和打手們拎著棍子和皮鞭,命令所有的人收拾東西,上車。車子開了很長時間,在一個更荒涼的地方停下了,這裏也是一個新的建築工地,房子蓋好了,還沒人住。在法拉盛郊外,這種荒涼的建築工地很多,大多是FJ人的資產。

轉到新地方後,文峰更加消沉了,他已和二叔通了電話,二叔說正在籌錢,讓他再等幾日,文峰知道二叔最疼他,二叔隻有女兒沒有兒子,一直拿他當兒子看,二叔隻要有辦法,馬上就會來接他出去的。到了新地方的當天晚上,剛一吃完晚飯,“毒毛蟹”過來了:

“你家裏大概還有多少天能交錢?”

“快了。”

“快了?我看快不了。”

文峰不再說話了,進來的這些天,他看到的太多了,他知道自己早晚是要被他們打的,他早已做好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準備。

“我看,還是我們幫你催一催吧。”

說完他一招手,兩個打手撲過來,他們將文峰死死地摁在地鋪上,“毒毛蟹”手中的剪刀一揮,一陣鑽心的劇疼,文峰渾身顫抖。

“哼。”“毒毛蟹”獰笑了一聲,走了。

文峰躺在地鋪上沒有動,他知道他的右耳垂沒有了,被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剪掉了,這種事情常有發生的。人蛇到了美國,被關在象集中營一樣的空房子裏,贖人的期限是一個星期,過了一個星期交不上贖金,蛇頭就會對人蛇進行慘無人道的摧殘。對男人蛇先是毒打,讓人蛇撥通家裏的電話,讓家裏人聽到人蛇被打的慘叫聲,趕緊湊錢贖人。還不來贖,就剁下一截手指或剪下一個耳垂,寄給人蛇在美國的親朋好友,讓家屬盡快湊錢贖人。女人蛇更慘,過了期限,蛇頭和打手們就對她們進行慘無人道的性侵,直到家裏來人交贖金。

三天後,二叔來了,他帶來了七萬贖金,看著失去了右耳垂,表情木然,一言不發的文峰,二叔抱著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