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春到花朝染碧叢(2 / 3)

西樓攏了下衣衫,“可是翰墨坊從來都是廢墟。”她突然道了一句。

商秀一愣,“這和翰墨坊沒有關係。”

“那和這些死物有關係嗎?”西樓撇開眼,滿屋子都充斥著木頭的味道,散落的紅線,還有那些斷裂的痕跡,商秀喜歡一成不變的東西,那些死物不會背叛也不會讓她害怕、傷心?她回過頭,眼神落到商秀布滿傷痕的手腕上。

商秀怪異地看她一眼,“它們比任何人都堅強,不是嗎?”不怕痛,不怕傷,不怕死,求饒的人是最懦弱的。

“我明白了。”西樓低歎,曾經,她們在某些地方也是很相同的,“我不勸你走,商秀,你很聰明。”她還記得這個小姑娘當初是怎麼登上偶師之位的,學馭偶、學殺人,比誰都快,她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西樓,”商秀突然叫住她,“師宴卿為什麼喜歡你?”她問得有些茫然,師宴卿是毓秀山莊的大公子,江湖上無人不知,那個如仙如雲蕭蕭長流的男子,在毓秀山莊如何為了眼前那明媚嬌稚的妖女負掌重傷地說著要贖罪,那樣的覆滅歇斯,隻一眼,恐怕就難以忘懷……

西樓轉過頭,盯著她看了半晌,“商秀,你在害怕什麼?”她回問了一句,商秀一愣,臉色頓時有些不好。

你在害怕什麼?

這樣的話那個人也問過,那樣晴天日宴下,緊追的一句:你在害怕什麼?就好像要將她看個透徹,不依不饒問個到底。

西樓不再看商秀,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她隻是快步走出了屋子,商秀可以看到,師宴卿在不遠的地方等西樓,他們隻是並肩離開,沒有回頭。

商秀推開門也走了出去,這座山叫什麼,她不知道,這一帶的山多陡峭,她離開原來偶師一派的棲所來到這裏,五年來深居簡出,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這一條路往上,是一處峭壁。

她一直站在上麵,直到星月見影,冷風寂寂,微微閉上眼,山裏會有很多不知名的花,雖然看不到卻可以聞到花香,就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另一個山頭飄過來的,就連思緒在這個時候也恍恍惚惚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習慣?

“湄……潭……”她的唇動了下,落出了兩個細小的字,這個名字是很久不曾念起的,偶爾想起,也是五年前那大火焚天的一夜,還有什麼?那樣如花迷戀的眼眸,若有若無的曖昧,下意識地伸手又去摸那個木偶,仿佛也成了一種習慣,每每如此都難以忍受,她的手一握成拳,連自己也無法理清那是什麼感受,好像當年穿透湄潭心口的絲線還握在自己手中,可以感覺到鮮血一滴滴掉落,溫度燙人。

習慣這種東西,驚覺的時候總會叫人錯愕。

她開始往回走,不過幾丈的距離,頓覺得周遭有些冷厲,那不是風,是殺氣,悄悄地隱匿起來的殺氣。

是迦瀾,還是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

商秀譏笑一聲,突然伸手一揚,空氣一瞬被劈開,“砰”的一聲,不遠處林中樹上一人摔了下來。

“碎玉軒?”商秀趁著月光隱約辨認出來人身穿的衣裳,“總算是來了!”

“邪教妖女,你以為銷聲匿跡五年就找不到你了嗎?”幾道人影先飛躥了過來,後方還有動靜不停,許是大部隊也要上得嶺來,說話的人是師從寒,師從寒是毓秀山莊的二公子,年少氣傲,這一次也陪同碎玉軒眾人一同前來擒拿偶師。

“銷聲匿跡?”商秀冷笑,“倒不如說,中原武林對璿覆教知之甚少,也敢如此不要命地殺上山來,就不怕有來無回?”她沒有驚慌失措,更不像要逃跑,相反,她咄咄逼人地打定主意要造次了起來。

“小小年紀,好大的口氣!”人群裏有一道聲音傳來,並不能找到說話之人,可是內力倒震得所有人耳膜一痛,知道的人便會猜到,那是梅嶺的梅老先生,不過他不會貿然動手,今日該由那些和璿覆教有仇的小輩們親自動手,他隻是受毓秀山莊師老莊主所托陪同前來。

“不知死活!”趙赫咒罵一聲,時隔五年依然會讓他想起碎玉軒那夜血流成河,師尊被汙的恥辱,“今日上得山來的人都是和璿覆教有冤有仇的!”趙赫大喝一聲,雖然商秀精通邪術卻年紀尚淺,論武功恐怕還不是他趙赫的對手,更何況今日眾人在此,諒她插翅難飛,“璿覆教人人得而誅之,你以為今日還能活著走下山去?”他振臂一揮,冷笑著看她,“偶師身邊沒有偶人,根本就不成氣候!殺了偶師的人,自當為天下英雄豪傑!”人群一陣高呼,前方幾個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執劍衝了上去。

商秀眉頭一皺,甚有些戾氣衝了上來,“我要殺人,根本不需要有冤有仇有理由!”她的笑意比起趙赫就譏誚得多了,袖子裏的絲線一瞬激發,月光流轉下讓人防不慎防,隻聽見幾聲慘叫,前麵有人早已被線穿心而過,商秀咬牙一扣指尖,後者“喀”一聲,指骨驟斷!

“喝!”這景象嚇退了幾個小輩。

山峭邊的風比任何地方的都冷厲,刮到臉上有些生疼。

師從寒眼睛一瞪,“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趙赫還未動手,他已按捺不住,“刷”地抽出劍就朝那囂張女子刺了過去,趙赫見狀也一躍跟上師從寒。

商秀唇角一笑,那微微勾起的角度足顯得輕蔑不屑,更是惹惱了執劍逼上的兩人,十指一收,絲線勢如破竹竟直纏那兩人的劍而去,趙赫和師從寒並沒有預料,“當”一聲,兩人的劍被纏在了一起,商秀倒是大笑起來,“我留下來就沒想過要下山,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她說得輕描淡寫,絲線就迅速地收緊了起來,“啪”的一拍枝幹,她人傾身一躍,幾乎躍到了那怒目圓睜的兩人跟前,這本就不是個高明的招數,以她的武功和擅長之術,當是離得越遠越好,相反,她偏是要近身,在咫尺間傷你身心,那麼顯得不可一世,那麼想要毀你驕傲自尊而不管是不是自己會得不償失——那就是商秀,五年前就認識的那個商秀。

她一笑而過就勢劈出兩條細線,直刺還在掙紮的趙赫與師從寒心口——

有細微的花香漂浮而過,商秀猛然一愣,心口頓時一窒,有些神思恍然,是什麼味道會讓她有些錯覺……湄潭,在人群中……

湄潭?!

她隻是失神了三分,眾人一抽氣,就聽到三抹絲線崩裂的聲音,揚起細小的微塵,“喀”一聲,細線被一片葉子半路所截打偏了方向,直紮入樹枝,商秀一驚,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有金屬摩擦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她隻來得及迅速躍開,肩上就是一股冰涼,沒有痛,隻是覺得很冰涼,她立刻意識到自己中劍了——方才最後一片葉子割斷了纏著趙赫和師從寒雙劍的絲線,他們獲得自由自然會毫不猶豫地舉劍來殺自己,而她卻因為相距太近而無法閃躲及時——

“砰”一聲,她從高處摔下,抬起頭,周圍充斥一片叫好聲,她沒有看趙赫和師從寒,眼神竟然慌亂地在月光下朦朧不清的人群中找尋什麼。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去探尋那些莫名其妙像是幻覺一般的事物,可事實是,她無法控製地去尋找那一種眼神,那一個人,仿佛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月光下她看不清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隻是眼神在掠過時,臉色頓然難看了幾分,連身體也不明所以地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