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呆呆一愣。
“啪”地有什麼東西躍出了湖麵,那人猛力一抬手中樹枝,又是“啪”一聲,那東西就摔在了岸上,活蹦亂跳的。
魚。
他在……釣魚?
“魚兒呀魚兒,你我素不相識,今日遭此命運,唔……這個,就當是……”那杏花百般無聊地對著魚自言自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商秀眼角抽搐忍不住地回了回去:“湄潭公子可真是有‘善心’!”有善心到對快要被自己吃掉的東西說那麼多廢話“超度”。
湄潭抬起頭,就見那女子站在洞口,已臨近日落,有些橘色映照在她臉頰上。
“不對晚餐多說幾句,還真是吃得不安心呢。”他笑吟吟地抓起地上早就釣起的幾條魚,“餓了?”他促狹地朝她擠眉弄眼的,來到她身邊用肩膀撞了下她,“生火,吃飯。”
商秀有些苦笑,他倒是能自得其樂,現在在這山穀裏,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得去,不過這本來就是湄潭公子的性子吧,閑情慵懶、隨遇而安。
小火明亮,她看著火堆上的魚,又看看湄潭,視線再落到火堆上,幽幽道:“若是,他們不下穀呢?”山上大雨極是危險,更何況誰知道這處穀底有多深,誰又肯對非親非故的人冒死來相救,至於商秀,她很有自知之明,碎玉軒恨不得她死了,當然不會來救她,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根本沒有人來找他們,他們或許會被困在穀底一輩子。
一輩子。
商秀被這個詞嚇了一跳,她抬頭去看湄潭。
湄潭唇角微微輕笑,似乎不擔心這個問題,他將魚遞給商秀,“那這樣,也挺好。”他漫不經心。
也挺好?
就這麼不清不白地活在這裏?任江湖上說三道四也無所謂,他不要聲譽不要名譽,無所謂正邪好壞?然後就這麼在不見天日的穀底當真陪她一輩子去?
商秀不敢置信地要發笑,瘋子,“為什麼不重建翰墨坊?”她低低問。
“嗯?”湄潭一愣,“怎麼?你關心?”他有些促狹。
商秀扭過頭去,“我才不關心,那是你的事。”那樣子別扭極了,湄潭倒是很享受她這般扭捏的心思,隻覺得是平日的商秀所不會表現的,他有些好笑,“你把理由說了,還來問我?”他裝作很無辜。
“……”商秀眼角抽搐,他的意思是,因為她不關心,所以他才省心不建?這是哪門子牛頭不對馬嘴又強詞奪理的爛理由?
湄潭掩袖一笑,站起身抖落塵土,懶懶道:“早些休息,才能早些回去。”他去一旁幹淨的石床上躺倒就睡——
就這麼——真的睡著了?
商秀突然覺得自己發現了這個人要命的爛本質。
聽到那邊火堆“劈啪”的聲音不再,睜開眼,已是一片黑暗,商秀滅了火躺去了另一邊,湄潭望向洞口,月光如水一般。
為什麼不重建翰墨坊?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吧——
從來沒有。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今夜是東風夜,零零散散地將山上的花瓣都吹落到穀底,他像是倚風而立,花瓣落在身上也渾然不覺,似有春風拂檻露華濃重之覺。
這是第幾日了?
連商秀都快模糊了記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深崖穀底仿佛成就了一個世界。
無人打擾,安靜清閑。
連她好像都要滋生出一些安生之念,有時偏覺得自己可笑,常掛在嘴上心裏說著不要依靠,現在卻用得理所當然,甚至……不想改變。
她不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所以沒有什麼欣喜之感,她隻是有些頹然和迷茫之覺,那個春色無邊的男子輕聲細語,她說過,五年前無法拒絕,至今也依舊會無法拒絕。
這些日子她常常會憶起湄潭曾經說過的話,莫名其妙地就浮現在腦子裏,然後才慢慢發現,其實五年來,她從未忘記過——也許,是五年前的湄潭嚇到她了,無法接受、不知所措,麵對那些突如其來的感情和改變,自私得不願細想。
她支著樹枝慢慢地移到他身後,一伸手就有花瓣落在掌心,輕輕的癢癢的,“也許我這腿好不了,再也走不出這裏了。”她隻是在開玩笑,腿上骨折的傷已經漸漸愈合,偶爾不需要那樹枝微微扶著牆也能行動自如了。
“如果你離不開這處穀底,我就留下來陪你。”他還是在看空中飄落的花瓣仿佛說得漫不經心。
商秀一愣,他明明知道她是開玩笑的卻還要如此回答,他總是喜歡用這樣的語調來說那些深思熟慮的話,她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今夜的東風有些不似平日。”她僵硬地扯開話題。
“嗯。”湄潭點頭,商秀這才發現,他不是一直在賞花瓣,而是在聽風聲,她也一緊繃,“有人下穀了?”她望著遠處看不清輪廓的黑暗,“是碎玉軒嗎?”
湄潭側耳,搖搖頭。
商秀臉色一陣難堪,“是他……”她想除了碎玉軒的人會拚命找他們外,還會有一人,隻是,目標是她而已。
“誰?”湄潭看向商秀。
商秀還未說話,就聽見寂寂深夜突然劃過一道清亮的嘯音,遠遠地傳來,她原本沒有血色的臉更加難看,整個人竟然忍不住地往後一退,湄潭神色一動,一把拉住商秀就奔進洞裏,“你的腿傷好得很快,現在逃的話或許可以出去。”他立刻熄了那堆營火,一邊說話給商秀聽,他想他知道來人是誰了。
偶師一派,迦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