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有時候是一種可恨的東西,把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讓人忘記本性和初衷。
商秀的指甲掐進了血肉,她咬牙,“我注定是個會拖人下水的孽障,你怕了、累了、不耐煩了?你玩不起就不要冠冕堂皇地指責我!”她情緒過激,嗓子裏一熱,有什麼東西衝了上來,泛白的指骨一下揪緊了衣襟,臉色蒼白如鬼,這一口氣直壓得她喘不過來,她張了張口喊不出話卻有些血絲從嘴角滲出來。
玩?在她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將他付之一炬的感情都當成了玩樂的籌碼,還是她從來沒有認真過?商秀,到底——到底,你不屑一顧的是自己……還是感情?
湄潭轉過頭去卻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到了,忙一把扶住她,“商秀……我們不要再爭吵了好嗎?”他的聲音終於溫軟了下來,卻不平靜,絲絲顫抖,極力地壓抑,“不要再說那麼重的話了好嗎?”商秀睜著眼睛瞪他,他像是壓抑著懇請,對商秀的眼神置若罔聞,有些極淡的杏花味,仿佛山裏的花叢開在身邊,這些話不知道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多像是自欺欺人的話。
他將她抱到離火堆近一些的地方卻不鬆手,“前幾日下過暴雨,山上很是危險,碎玉軒不熟悉地形,就算要尋人,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我們,恐怕,暫時我們都出不了這處穀底了。”他不是不知道,越是和這個女子僵持不下,她越是激烈難撫,明明早知道的道理,偏偏在五年後變得連自己也無法克製,無法不去揭那些傷口,無法不去傷害對峙。
你怕了、累了、不耐煩了?你陪不起就不要冠冕堂皇地指責我——
仿佛被說中的心事,讓他第一次覺得無法適從地想要逃離,他們是那麼像的人,不需要旁人的理解和寬恕,我行我素地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就是瘋子。
既是瘋子,又何必要去求一個所以然?
他隻是覺得有一些,無法釋懷的不甘心吧……
商秀沒有力氣掙紮,在湄潭懷裏的感覺就好像被一團溫暖的花攏住,這個人哪怕指尖一拂就可以春花秋月。
夜裏穀底的風不算大,被峽穀阻擋後帶出怪異的聲音,還有隙蟲寂寂,燃著的火堆偶爾“劈啪”作響。
嗓子裏異常艱澀,轉而肩上輕輕落下另一層溫度,湄潭的衣裳拂在她肩膀上,“你若是再病下去,就撐不到他們尋來了。”他的手反握住商秀的手,商秀一僵,湄潭的指尖冰涼,她這才發現他臉色比自己好不到哪裏,畢竟跟前這個人也是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來,不可能沒有受傷,她手指一顫,“你最好自己也留著命等他們來!”聲音不見得好聽,口氣不見得好,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湄潭為那一眼突然笑了起來,“是,我們現在都是重傷人士,居然滿腦子就想著……吵架。”他有些無奈地搖頭,頓時有些覺得方才僵持的怒容都是可笑之極的,五年來第一次交談就是吵架,連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我們就不能……做一些別的事情嗎?”比如想辦法先活下來,等著碎玉軒來找他們。
商秀一呆,也有些莫名其妙地撇過臉去,身體卻微微側向湄潭,這樣的更深露重的夜裏,暖意竟然消散不去,直到輕微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想他應該睡著了,可她卻睡意全無。
心底好像被蕩起很多不知名的漪漣,在這個人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後,就再也沒有消散過,捫心自問,她這無惡不作的妖女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湄潭燒了翰墨坊還陪著一起跳懸崖?
她隻是不知道他再這樣地堅持下去,她會不會繼續讓他失望難過,會不會繼續讓自己退無可退。
終於細小的歎息落出了口:“究竟要怎麼樣呢?”她沒有看湄潭,話卻是對他說的,隻有在那個人聽不到的情況下,她才會落下這樣無奈清淡的語氣和表情。
一直抱著她的手微微一動,就遮到了她的眼睛上,她渾身一僵,他竟然沒有睡著?!
湄潭隻是遮住了她的眼睛,明滅的火光消失在眼簾,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那麼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著夢話:“我隻是想讓你……不要那麼辛苦。”
商秀一怔,連同心裏也被這句話牽帶出一些酸意,她其實從來沒有正視過湄潭的感情,一味地推卸,一味地為所欲為,一味地對峙淩人,從來都是枉顧湄潭的心思和感受。她隻是突然有一些懊悔,有一些難以發現的錯失,在一點一滴積累後,在花香撩人濕叢中,竟然無法抑製地覺得心疼。
也許是為那花間月下怡然風情,也許是為這折枝簪杏少年公子。
她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大概是真的累了倦了,後半夜竟然睡得毫無知覺,醒來的時候天光日下,早已午後,這才發覺肚子餓了,在這之前也不知昏迷了幾日,竟然還有力氣吵架,連想起那些事都覺得有些可笑。
身邊放了一根略粗的樹枝,她就知道是湄潭為她準備的,扶著樹枝緩緩地站起身,靠著牆一點點摸索著來到洞口。
空山新雨後。
眼前一片豁然開朗,竟是一個不大的湖泊,隻是……那個人在做什麼?
湄潭倚著湖邊的一棵樹,手中執著一根細小的樹枝,杏色衣衫上的泥土在幹了後早被他拍打得一幹二淨,隻有一些塵土粘在上麵,當然,她不得不承認,那根本無損如花美眷曖昧情色。
微風一略,寬大的杏花衣袍就一揚一揚,閑懶地將一手枕到腦後,極端的優雅慵懶,遠遠看去就好像花團錦繡,隔著湖水氤氳著的霧氣——
美人如花隔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