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你做什麼?”盯著空空如也的手,他難以理解。並不是說幼瀾的手法快到他都來不及防備,而是她的行為真是太奇怪了!
疑惑地注視手中硬生生搶過來的奏折,她也被自己嚇到。
她在幹什麼?竟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奪過本就屬於他的東西?她幾乎不能解釋為什麼看到詵像是要翻看奏折時自己心中那樣嚴重的排拒,下一刻,在能用理智思考前,她就將之搶到了手中。
她是在怕……詵的介入?
有什麼好怕的呢?他是好意不是嗎?她處理政務時並沒有什麼缺失怕他知道的不是嗎?事實上,他本就該介入甚至全權掌握的不是嗎?
她的原意隻是在幫他的忙,絕非占有,她應該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啊,詵要看,就盡管看,就算他不看還是要將其中的內容告訴他的。那為何在他拿起奏折的瞬間她會如此忐忑心焦,就像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奪一般?為何會有不假思索的反應?
不知不覺間他竟將這些奏折當成了自己的東西,詵可以知道內容,但作出決策的,卻必須是她——而這些奏折、這些決策,代表的正是大齊王朝的最高權威,全國上下命運之所係!
她怎麼會在想這麼可怕的事?
“啪”的一聲,奏折落地。
“瀾,你怎麼了?說話啊!”他輕拍她的雙頰連聲呼喚,無暇顧及那份或許與她的異樣甚有牽連的奏折,實在是慘白的臉色令人太過擔憂。
她仿佛從夢中驚醒,對上他關切的神情,壓下突如其來的驚恐與愧疚,笑道:“沒什麼,大約是聽到你竟然良心發現準備減輕我的重擔,以至過於興奮。來,這些奏折分你看,這些我看。”
“為什麼你的那麼少我的卻那麼多?你看得明明比我快的!”
“是嗎?那我看完再幫你看好了。”看奏折這種事,本來她就比詵合適對不對?看,詵也說她比他快。
既然反正要幫忙看,為什麼要把多的那份給他呢?她剛才的解釋也很勉強……褚詵出神地看著奮筆疾書的妻子,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從他心中升起,還沒來得及分辨,就倏忽而逝。
氣氛又恢複和諧。
兵部侍郎裴重府邸。
花廳內,一身常服的幼瀾與裴麟相對而坐。
“其實您不應該經常來這裏的,會有人說閑話。”雖然左右無人,但裴麟的語氣中還是帶著生疏的恭敬。她,已經不是能任他呼喊瀾兒的越州少女了。
“什麼閑話?我一向視你為兄,難得你來京一趟,怎麼能不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他鄉遇故知呢,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
“皇上也會不高興……”他可沒忘了當日宴會上陛下的明顯表態。
“他不高興隨他去!我行得正坐得直,人家說什麼他也不會真信,隻不過偶爾吃吃飛醋調劑一下生活。別理他!”說完,不著痕跡地看了對麵的人一眼。
裴麟明知無望的心情更加黯淡。他本以為自己對皇上而言,至少會是個小小的威脅的,原來,那隻是他的自以為是嗬。
生活的調劑?瀾兒,你何苦說得如此直白?苦笑著看向她若無其事的閑適神態,他收斂心神,將自己當成一個純粹的旁觀者,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幾日來的好奇:“皇上好像有些畏——不,尊敬您?”
她每次談起皇帝時自然平和的語氣著實讓他吃驚不小,她的口吻,好似隻是尋常婦人在提及自己家“那口子”那樣平常,那樣對等,但問題是她的“那口子”可是一國之君啊,可以這麼……輕慢嗎?就說他溫良賢淑的母親吧,縱使夫妻恩愛,也從來沒這樣說起過父親,總是一口一個“老爺”,還自然而然地帶點敬意。
他們兩個,平日裏到底是怎麼相處的?無論如何,總不會是百姓心中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夫為妻綱”就是了。
“哎,咱們隻是在閑話家常而已,你別說得他像我兒子似的好不好?直接說他怕我不就得了?”她拈起一個果子放進口中,暗笑他的多禮。官場上打滾的人總會漸漸變得言不由衷,想不到連鎮守邊陲的將領,都逃不開這種習氣。
這麼久了,她還是不改少時的率性啊。裴麟微笑不語,眼中卻是無限追懷。
嚼完果子,幼瀾露出神秘的笑容,“他怕我,是因為我掌握了他的弱點啊。”
雖然好奇,但了解太多對自己也並無好處,所以他半調侃地說道:“就是因為這個‘弱點’,讓皇上不敢納其他妃嬪,專寵您一人嗎?”
沒想她卻非常認真地回應:“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不納妃,跟任何事都無關。我們隻是很確定今生今世心中隻容得下對方罷了。”
裴麟大受震撼。本該是情人間濃情蜜意時才會立下的甜美誓約,自她口中道出,竟不見嬌羞,隻是無比的自然。所以,這不是什麼甜言蜜語,而是她與皇帝,都結結實實認定了這件事!怎麼會有人愛得這般篤定,這般理所當然?思及此,裴麟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嫉妒、羨慕、驚訝、欣慰,哪個多一些。
“沒有人有微詞嗎?”對於平凡人來說,這是個十分可笑的疑問,情之一字,關乎兩人而已,但他們不同,國之父母,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瞧,一舉一動都必須是足以垂範天下的中規中矩,否則就得等著受悠悠眾口的指責。
“怎麼沒有呢?”尤其是在歡兒出生以後,“朝臣以皇朝必須有嗣為由要求選秀立妃的奏折不知被我們留了多少。最後是廷爭,詵——我是說陛下,隻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啞口無言。”她又嗑開了一顆瓜子,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條斯理地公布答案:“他說,鄭氏前鑒不遠,朕不敢重蹈覆轍。”回憶著當時的情形,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愛戀讓裴麟難以坦然。
那時候詵是帶著笑說這句話的,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原因,卻使得群臣變色,前太子妃鄭氏因妒誤殺太子的往事曆曆在目,後嗣重要,當今聖上的性命安危更加重要,皇子可以讓皇後慢慢生,反正來日方長。皇後或者哪個妃子真把皇帝給“哢嚓”了才嚴重。所以自此之後,沒有人再提選秀之事。裴麟了然而笑,這確實是最好的理由。當年鄭氏的事震驚朝野,他在邊關也知之甚詳。褚詵此言一出,當然威懾力十足。
幼瀾又續道:“不單是朝中大臣,連父親也因為新皇即位後我不肯讓三姐進宮而甚為惱火,前年終於完全失望,讓她嫁人了。”她與娘家本就情淡,現在幾乎是不太往來。她沒有以德報怨的胸懷,將父親接進京城,封個國公的虛銜,已算是仁至義盡。
“兄長倒是很高興。”幼瀾的三姐夫正是裴麟的兄長裴麒,現任巴州太守,兩家早就定了親的,也難為他竟然不怪樂家的利欲熏心,將婚事延宕了這許多年。
“麒哥應該很喜愛三姐吧。”以己度人,她心中也盼二人婚姻美滿。
裴麟欲言又止。
算了,瀾兒現在過得很好,他們也隻能以兄長的身份給予祝福了,何必徒尋煩惱。
“不說這些了。麒哥你明日就要回去,東北情勢險惡,務必一切小心。還有,切勿為國事誤了家事啊,有什麼中意的姑娘,也該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