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忘歸的崛起是一則機遇與實力並重的傳奇。
說機遇,並不是每個學武之人一踏進江湖就會遇上百年難得一見的正邪大火並。
而說到實力,則是大多數江湖人不可能在遭遇這樣的惡戰後全身而退,要知道這些人裏的武功最不濟的也是江湖上排名第五十一位的,就算光站在一邊看,也非得被他們的內家真力掃到重傷。
而他竟然沒有。他上去勸架,到底怎麼回事當事人不是怒而不談,就是笑而不談,所以無從得知,隻知道他把兩位受傷的老人家帶離現場,留下被點了穴的高手們在山穀的清風吹拂下偷得浮生半日閑。
那兩位老人家領導的少林武當於是感恩戴德,魔教則不甘心失敗想要找他報複——這其實很容易,隻要聽說哪裏又出了轟轟烈烈的“勸架”事件,十之八九就是他幹的好事。當魔教眾高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和他狹路相逢時,領頭的右護法竟當著在場眾人的麵跪了下來喊“恩公”,還順道招呼兄弟們一起參拜,說什麼這位大俠救過教主的命,誰敢跟他過不去,誰就是與魔教為敵,還說以後大俠要是看誰不順眼,打個招呼第二天就讓他滿地找牙腦袋搬家,一場萬眾期待的惡戰於是不了了之。然後當然是一舉成名天下知——更正,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吃了虧的武林中人為充場麵叫囂著要他“留下萬兒”時,任憑他們怎樣辱罵,他從來都掉頭而走不予回答。
三年多前終於被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份——綿陽“紀家莊”大少爺,名喚忘歸。經典的說法是他從小隨高人在名山大川中苦練神功,因為是神功嘛,所以多練了幾年,導致三十多歲上才出師,隻能眼睜睜看家業被弟弟接管了去。不過聽說兄弟倆相處頗為融洽,他回家之後,紀家生意做得越發紅火,聲勢直追巴蜀首富。
雖然年紀有那麼一點大,但是他排解糾紛的正直行為和與黑白兩道的不凡交情,再加上草莽中少見的出色外貌與紀家莊雄厚的財力,江湖女俠富家千金暗許明許的芳心快比錦江裏的青波魚還多了,倒是沒聽說真有人成功地接近他五尺以內的。
紀家莊止戈堂。
消息販子池得開已經在廳堂上枯坐兩個時辰了,他是來給紀忘歸送情報的。據二少爺說,他大概會在今日午時回來,所以就隻能在這裏等嘍。
自從紀忘歸某一次出手救了他後,他就被自己知恩圖報的個性累個半死,每天到處打聽有什麼江湖中人要打架鬥毆,然後把估計比較會出人命的挑出來由他去阻止。他真是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有這麼無聊的嗜好,到了兩個人比較熟的時候問他,他竟然說隻是因為這樣跟人打架就不會被說成是鬧事,虧得外麵那一大堆人整天大俠大俠喊個不停,其實他隻是好鬥而已嘛。
好在他老兄有錢,一個消息的價錢比別人出的高十倍不止,他也樂得成為他的私人跑腿,沒事再挖些小道消息當外快。
不過在“紀大俠”的不懈努力下,最近江湖上安靜許多,動不動就熱愛比武決戰的人被打趴下幾次後決定不再自取其辱,雖然紀忘歸從來不出手殺人,甚至傷人也很少,但他總是喜歡把人放在很奇怪的處境裏以資懲罰。
點穴讓人癱在地上或者手腳停在半空都是小事,比較出名的是將關西響馬王二虎埋在第二天就有屍體下葬的墓穴裏,還下了迷藥讓他認真地打呼,然後在紅了眼的親屬們的暴扁中醒來,被扔到另一個墓穴中等死;還有以揪送官辦相威脅,讓采花大盜李白銀在十年中每天背一百首情詩給不同的女人聽、滿足她們所有的需求——諸如找失散的雞鴨,追偷錢的混混,上山砍柴下河打魚,煮飯洗衣服,裝滿家裏所有的水缸,從妓院裏揪出不爭氣的老公,這些還好,慘的是有些女人竟然直接就讓他滾一邊去吃屎……可憐他沒才沒貌隻有一身武功強迫女人,被逼到這種地步簡直生不如死,第三天上就跑去官府投了案。
總之呢,現在江湖上已經很少有人不怕被紀忘歸發現他們決鬥了,倒是有很多人熱愛上了欣賞人家決鬥——因為有精彩後續可以看。江湖人最重麵子,被人殺了倒是一了百了,出了醜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可比死還難受。於是近年來江湖仇殺事件發生次數降到百年以來最少。大夥沒事幹在家裏做小買賣抱抱老婆孩子,已經閑到連看見蒼蠅飛過都要興奮半天。
不過——他看看手中的東西,嘿嘿怪笑——這件事可又能讓江湖熱鬧上一陣子了。好……期待哪!
“池兄,二弟說你找我有要事相商?”魁梧的身軀無聲無息地趨近,遮去了池得開麵前的陽光,也把他嚇了一跳,手中的黃絹掉在地上。
紀忘歸彎腰拾起,看了眼絹上文字的標題,微微挑眉。
“傾世名花,價高者得?比武招親嗎?拿來給我什麼?”這種比武一般都點到為止,他沒理由管。
“比武招親?”池得開撓撓頭,作思索狀,“也算啦。不過這個擺擂台的人身份很不一樣……”
剛說到這,外麵稟報說少林方丈苦渡大師、武當掌門清塵道長以及丐幫幫主謝長天來訪,紀忘歸出門迎接,驚訝地發現他們麵色凝重,手裏都持有一份黃絹——敢情大家都給他說媒來了?紀忘歸心中好笑地猜測著,將三位武林泰鬥迎入止戈堂看座叫人奉茶,這止戈堂上來去的都是江湖中響當當的人物,紀忘歸雖無武林盟主之名,江湖上發生的重大事件,卻總免不了有當事人知會他一聲,所享的尊崇,實與盟主無異。今日這三位人物聯袂到場,一定是為了什麼重要事情。
謝長天年紀較輕,性子也急,坐定之後就問:“紀大俠可曾看過這份招親榜文?”說罷揚了揚手中黃絹。
“還沒有。剛要看,三位就來了。”紀忘歸笑道,展現出慣常的淡漠有禮。
“那正好,這件實事在……呃,奇異,大師和道長都覺得找你參詳比較好。”謝長天啜了口茶,又說:“這份榜文是今上所發,言道隻要有人能夠助朝廷擊退西羌,不但能加官進爵,還可以與她婚配。”
紀忘歸麵無表情地看得謝長天心裏直發毛,忽然他開口道;“謝幫主,您剛才說的我大概沒聽清。您不是說……要招親的,是……當今皇上本人吧?”
“紀大俠沒有聽錯,根據榜文,就是這個意思。您也應該知道當今皇帝是女兒身……”他還沒說完,手上的榜文就不知怎地落到了紀忘歸手中,就見他慢慢地看著,越看到後來,眉頭皺得越緊,口中不知喃喃著什麼,聽語調不像好話就是了。在場諸人麵麵相覷:印象中,紀忘歸好像從沒像現在這麼傻子過。
待看到最後一行,紀忘歸的眉頭終於舒開,像是不放心似的,他又從頭到尾快速看了一遍,然後終於鬆了口氣,神清氣爽地抬起頭,對謝長天說:“謝幫主,你弄錯了,皇上沒有要嫁給退敵的人。”
“咦?榜文上明明是這樣寫的啊。”別騙他不認識字哦,他小時候可是上過私塾的,家道中落才當了乞丐,想當年,他背的百家姓那個溜啊!
“榜文上沒這樣寫。”
“別開玩笑了,明明就是這樣寫的!”堂堂丐幫秀才的名號可不是隨便來的!
“沒有寫!”紀忘歸一雙利眼威脅地看他。
“有寫!”威武不能屈!
苦渡大師清咳一聲,說道:“兩位莫再爭吵。商量正事要緊。”
誰不知道謝長天是出了名的愛抬杠,這紀忘歸也真奇怪,以前都不見他反駁,今天是怎麼回事?
二人對老僧的勸告置若罔聞,仍是鬥雞似的眼對著眼。
清塵道長的問題終於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紀施主,這榜文大家都看了,為什麼隻有你說皇上沒有下嫁之意呢?”
紀忘歸回頭看他,得意地說道:“你們隻瞧個大概,都沒有看清楚其中的玄機。”他將榜文攤在桌上,手裏指點,“這榜文開頭一層意思全是廢話,第二層介紹背景,第三層說到重點:廣征賢良,共禦外侮,這份文字寫得詰屈聱牙,相信大家會去仔細看的也就是中間的這個部分,所以沒有發現最後收尾時說道:‘如得枕賜,願效同心’,這裏用的是宓妃與曹植的典故,也就是在說,除非兩情相悅,皇上也看中了你,她才會下嫁。否則就算你真的退了敵軍,照樣別想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