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短短一天,“黃家大小姐可能被擠下沙氏正妻位置”的消息便從城東流傳到城西,光看那些個大老爺們兒也興味盎然地加入討論者行列,就知道所謂的“三姑六婆”並不是女人的專利——至少絕大多數的男子漢們同樣將它們發揚光大。

而引起這項傳說的由來很簡單:沙天捷大老板雖說對任何人都是笑臉迎人,可是對女子卻非來者不拒,甚至說,他正眼兒看的並說過幾句話的人,是寥寥無幾。而這次,沙大老板進一趟川,不但帶回一個絕色美人兒,而且起碼有二十個人親眼看見(其實真實數目不得而知,因為你要在街上隨便逮著一個什麼人,那人都有可能說自己是目擊者之一)沙天捷將那名女子從馬車上抱下來,並一直擁著進了沙家的大宅子。

而傳播者對沙天捷當時表情的形容就更絕了,照說便是:他看她,就像對著一個什麼珍寶兒似的,那樣輕柔溫情,又那樣小心翼翼。

一句話,那就是沙天捷肯定是有了一個新歡,而黃明娟極有可能成為舊愛而被“下堂”。

當丫環們驚惶著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即將被“下堂”的黃明娟時,黃明娟卻僅是一臉淡然地聽完,沒有發表一句意見。

“小姐!且不論這事兒是真是假,你也該去找未來姑爺問個明白,萬一要是真的……那可怎麼才好!”看黃明娟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青琰急得直跺腳。

黃明娟微微一笑,從石凳上站起來。

微風輕輕吹過,她飄逸的青絲便隨著那風輕晃。青琰愣愣地望著將明眸投向遠方的黃明娟,完全無法相信這世上竟有人比小姐還美麗。連她一個女子,也偶爾會為了小姐這張臉失神——世界上怎麼可能還有更美的人?

“小姐……”她訥訥地低喚。

“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永遠不是你的。”黃明娟的聲音似輕歎,在這輕風中淡淡化去,“青琰,曾經我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今天我不明白也不行……他,終於還是去找回她了……”

青琰茫然地看著黃明娟似有所悟,卻仍顯傷感的神情,不明白小姐這些話是從何而來。

“小姐,我去幫你把沙少爺找來,你們好好談談,好不好?”她有些擔心地說。

黃明娟回過頭,對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卻有三分苦澀,“不用了。他……一旦下了決心,那是誰也沒辦法更改的。”盡了吧,他們兩人的緣分。

七年了啊……七年前,因為爹爹知道她對潘家的私生子動情,同時又有一位王爺大力邀請,他們舉家搬遷到京城來。當她輾轉得知“潘令”在重慶府被砍頭時,心就像是被剜去一個洞,瀝瀝地滴血。直到百般不願的她發現爹為她千挑百選的未來夫婿是“他”的時候……

他變了名,隱藏了真實性情,不變的,卻是他對那人的心意。就算她為他改變自己,甚至有些刻意地模仿他心裏麵那個人的舉止言行,也不能令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片刻。邯鄲學步的下場,卻是黃明娟不似黃明娟,更不能成為他心目中的潘塵色……

早在他去重慶那一日,她就心有所悟。他這一去,怕就永不再是她的了吧。

“爺,門外有個人說要見你。”日堂對在書屋裏閉目沉思的沙天捷道。將夫人在府中安頓好以後,少爺就到了書房,一直在想著什麼。

沙天捷睜開眼。該來的始終要來,何況,他也可說是故意讓別人看見他對塵色的親密。

“請那人進來吧。”沙天捷淡淡道。

“是,”日堂答應,卻略一猶豫,“隻是那人有些奇怪……他居然說,如果爺同意見他,就到天橋旁的那家太白酒樓去。”

沙天捷轉頭望他。他本來以為是黃家的人,但似乎不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日堂苦笑,“那人一身白衣,怪模怪樣的,他還說,他要敬少爺一杯茶——我真不明白,他敬爺茶卻邀爺去酒樓幹什麼?爺,依我看此人多半不懷好意。”

沙天捷聞言皺眉片刻,然後微微笑起來。

他已知那怪人是誰了。

在太白酒樓二樓臨街的一方八仙桌上,沙天捷看到了那人。

那人約三十來歲年紀,一身白衣,長得並不算英俊,在人群中隻是隨意而坐,並不引人注意。但如果你仔細打量那人的細長眸子,你就會發現那眸子裏有種一般人所沒有的深邃目光,似汪洋大海般,仿佛包藏了世間一切。

沙天捷走上前去,坐下。

白衣人抬起頭來一笑,將手中一盞茶碗遞過。

沙天捷看他一眼,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白衣人開口了:“還沒有人第二個人,在此生中被我兩次敬茶的。”

沙天捷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哦?”

白衣人一歎,“上一次至少你還讚過我的茶好,這次卻一聲‘哦’就將我打發了?”

沙天捷卻道:“上次我讚的是潘家茶,而現在潘家茶已從世上除名了。”

白衣人將另一隻杯子遞給他,這次卻是香醇的美酒了,“說得也是。”

沙天捷沒有接,隻是盯著他,“白先生,上一次你敬茶給我的理由,好像就沒有同我說過。而這次,你也不打算說嗎?”

白先生若無其事地收回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你像誰不好,偏偏要去像你那個死去的老爹,都不懂得什麼叫做敬老尊賢。”

沙天捷目光一閃,“我不像他。”

白先生抬眼看他,略有所悟地一笑。

“上次的理由嘛,已經應驗了,不說也罷。而這次……我要先問你一個小小的問題。你對那個人的執念有多少?”沙天捷不答。而白先生“嗤”地一笑,“我問的真是廢話!執念有多少,隻看你真正想都沒想過要報複那個人不就知道了嗎?”

沙天捷冷冷一笑,“報複?”他的語氣是掩飾不去的嘲諷,“去報複一個一心想救我的人?不,我不會傷害她一絲一毫,盡管她的方式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嘲諷,卻是針對他自己——為一個晚了七年才知道的事實。

白先生微微一笑。這個青年,已不是當年在雨中走來向他尋求答案的孩子——他已經學會自己去尋求答案及真相。因為他是一個如此忠於自己內心之人。

“隻是執念越強,受的傷也未免更深哪。她……又能真正接受你嗎?”白先生仍然在笑。

沙天捷望向他,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說,你的存在是把潘塵色引入深淵的契機,那潘塵色的存在也未免不是如此。你說,會有人允許她的存在嗎?”

先是迷惑,而後——沙天捷在領略他話中的意思後,臉色突變。

“聞京武?”

他怎會允許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毀在一段不明所以的感情裏?

而白先生隻是有些高深莫測地看著他,“從今往後,你怕是會失去太多東西。”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