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一個語音剛落,沙天捷已返身而起。
望著沙天捷射出去的背影,白先生臉上展開的,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微笑。
半個時辰以前。
苗之秀倚在門口,看了看桌上擺滿的精致的食物,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動也不動的潘塵色。
“你是想當神仙還是怎的?”
潘塵色望了他一眼。
苗之秀走進來,坐在她旁邊的凳上。他將她看得很仔細。
“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完全是在跟自己過不去,而且用的還是最笨的一種方法嗎?如果你想死,辦法多得是,沙天捷又不可能每天十二個時辰都看著你,何必跟他到了北京又在這裏故作清高。”
潘塵色愕然回望。
苗之秀臉上,沒有一絲平時的那種嬉笑之色,他的眼中,反而有一點鄙視在裏麵。
隻是他很快別開臉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回過頭來,目光向下,嘴角倒是帶笑,隻是那笑容不同於往常,“有時候看到你,就像看到我自己一般。”他居然如是說。
潘塵色更加迷惑。她看他從懷中拿出一件東西來。那是一個小巧的玉瓶子,晶瑩可愛。
“這是什麼?”她沒有接。
苗之秀看了她半晌,打開玉瓶的塞子,倒出一顆翠綠色的丸子來。
“這是毒藥,是那種不會讓人感到痛苦就會死去的毒藥。”他將丸子放在手心,攤到她的麵前。
潘塵色嚇了一大跳。她抬起驚惶的眼看著他。
“看看,你根本是怕死,卻又在這裏裝絕食。”苗之秀這次卻是光明正大地嗤笑她。
潘塵色皺起眉,卻很快將心跳平和下來,“你是誰?”她問。
苗之秀揚起眉,“怎麼,你以為我不是苗之秀?”
潘塵色不做聲地看著他,眼中卻有防備之意。
“我當然是苗之秀,隻是我的這一麵通常不會有人看到罷了。”苗之秀卻笑起來,目光冷冷,“隻有在執行任務時,我才會露出這一麵。”
“任務?”
苗之秀笑容不改,“是的,任務。我的主人,是……聞京武。”
塵色震驚地望著他。
“怎麼,很意外?連沙天捷也不過是我的一個任務。”
的確很意外。相信知道真相的人沒有一個不會意外的。
塵色漸漸明白過來,“你……是聞京武安排在沙天捷身邊監視他的?是聞京武……讓你來殺我?”
“答對了,真聰明!”苗之秀笑眯眯。如果不是他眼中射出的白刃般的光,那這種樣子的他,完全就是平時的他。“他是覺得,我阻礙了令兒吧。”潘塵色猜到聞京武心中所想。
苗之秀不說話,隻是將藥遞給她。
潘塵色注視著那顆藥,久久不接。
“你不是已經看到現在的令兒了嗎?如果要你死,也應當可以死得安心了吧。”苗之秀突然說,“這是那人讓我對你說的話。”
潘塵色澀澀一笑,看他一眼,拿起那藥,有一時間的猶豫……如果說是為了令兒,死又有什麼關係?
她仰頭,一口吞下。有些澀口………就像此時的心情。
沒有了她,令兒……也會有一些傷心的吧。放不下嗬……隻是已沒有權利後悔……
在閉上眼那一瞬間,眼前浮現的,是他哀傷的眼睛。
苗之秀看著她倒下去的身子,眼中的冷光漸漸斂下去,“你要比我幸福得多了。”他喃喃地說出這一句,然後轉身離去。
待在沙府的任務,從今天起,可以結束。這是他的主人吩咐他的,隻此一句。
而將藥給潘塵色,卻是他自己的意思,在見了那個人之後……
因為自己,已沒有幸福的機會。那麼讓給他們吧……為他們最後做一點事。
和沙天捷稱兄道弟的日子,也結束了吧。
不想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點遺憾,畢竟以前都可以白吃白住的。沙天捷啊……你一定恨死我了吧,因為我奪去了你最重要的寶貝……
隻是,他從不後悔自己所選擇的路。
抬首望天,卻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還有三個月……足夠了,上天給他的時間,足夠了……
府中很安靜,就和平時的安靜一樣,因為沙府的下人都知道他們這位爺是一個極喜歡安靜的人。
可是,當沙天捷踏入大門的那一刻,一種異樣的感覺隨之而來。
他竭力使不正常的心跳平靜下來。會有什麼問題呢?他問自己,日堂、日常都在府內,如果外麵有什麼人來他們一定會知道……下人們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看見他的也紛紛向他行禮問好。
隻是,這異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白先生剛才的話他在路上也想過,聞京武確有可能那樣做,隻是實施的可行性卻不高。因為她現在是在他的保護下,不會那樣容易被傷害。
想是這樣想,腳步卻不停,繞過東廊西苑,隻想快快趕到她身邊去,確認她依然安好。
下人們有些驚異地望著主人異常的臉色和行為。在他們心中,沙天捷從來沒有這樣過……總覺得他有些驚惶失措。
到了她的屋門口,門扉緊閉。沙天捷將手貼在門上,閉起眼,卻連自己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然後他突然睜眼:門怎麼會緊閉?他安排了兩個丫頭專門照顧塵色的,而現在屋裏卻一片寂靜——
“砰!”他推開門。
入目,是潘塵色麵孔向外,趴在桌上,仿佛熟睡一般的一幕。
沙天捷望著她的容顏,心開始下沉,一直沉、沉、沉……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去的。當他走到她身邊,手指顫抖地撫上那微溫的臉,聽到自己心裂的聲音。
他僵硬轉頭,輕輕抱起她。她的身體還柔軟。
她的體溫還在,她的身子依然柔軟,可是卻永遠沉睡。
猛地收緊手臂,他淒吼出聲:“啊啊啊——”
“啊——”
“啊!”
如果這是噩夢,就讓他醒來吧!如果愛上她是一個錯誤,那麼,他承認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多少個夜裏,他想著她的微笑,想著她如水的雙瞳,想得心都痛了,又恨又愛,又愛又恨……那總是有著霧靄的重慶府,寄托著他的夢。記憶中的他,總是癡癡望著遠眺的她,心中存著很小很小的希望:有一天,她能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不需要多了,隻要能在她的心中占去小小的一角,那就夠了……
總是在她後麵追隨著她的身影,不知不覺間,腦裏眼裏就全都是她。那夢啊,藏在心底最真的夢,如今卻像此刻浮現在他眼前的她的幻影,粉碎如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