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直起腰來,走到她的麵前,毫無預警地,狠狠地,狠狠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懷中一般的熱切。
心安的感覺自他的胸口彌漫開來,記憶中那麼熟悉的味道,他怎麼會蠢到當年就這麼忍心地將她舍棄?
“夜楓,原諒我曾經的愚昧。”如果有人問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傻的事情是什麼的話,那麼就是當初舍棄了她的愛。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呢?”她任由自己放縱的體會、眷戀他的氣息,“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他的胸腔震動著發出低低沉沉的笑聲,溫暖得讓人不舍得就這麼揮手告別:“我還有權利說不嗎?”
“不論如何,即使拋去愛與不愛,我還是很感激你的。”她的話語帶著濃濃的情誼,似乎要吐盡餘生的激情。
“我會等你的。”這是他給的承諾,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代表著他後半生不悔的選擇。
“等待的日子並不好受。”她淺笑,溫柔蕩漾在眸子最深處。
“就當作對我們兩個人共同的考驗吧。”他呼出了放在心底長達三年的一口氣,真誠地說道,“你為我付出了這麼多,我想,是時候讓我來回報你的深情了。”
或許,真正煙消雲散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兩個,靜靜地擁抱在一起,靠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感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而窗外,不知哪裏卻飄起了傷感的老歌——
(如果有一天,天與地的愛情有了結局,我願意化作紫黑色的蝙蝠,飛下地獄去尋找我的愛人)
離開了你的世界才知道曾經那麼美
遺忘了風聲的邊界聽不懂潮水的嗚咽
依賴著幻覺才能貼進你一些
笑容在風聲中泯滅
強忍住思念度過想你的黑夜
久久不散的愛(多年沉積的愛)澎湃地向我襲來
我曾經勸你要你勇敢去麵對
讓你痛快地哭眼淚要流得珍貴
我也曾勸我自己勇敢去麵對
然而殘留的傷將我的夢撕裂
你曾經問我到底如何去麵對
才能夠毫無保留睜開眼縱情體會
你曾經讓我澄清一切是與非
然而脆弱的心卻背上重重負累
(詞陳羽凡/胡海泉)
於是,在見到他的第二天,她又背起行囊走了。
或許,這一次才是真正地出去充實自己吧。
他三十五歲生日的時候,她正在埃及抱著獅身人麵像,欣賞著金字塔絕世無雙的風采,因為沒有算好時差,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正碰上了他在開主管會議,這男人竟然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秘書小姐進來要他接一個重要客戶的傳真時,他爆出的大吼把那位善良的小姐都嚇傻了,她仿佛可以看見那時候所有的人都瞪著韓衍默,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想想還是覺得好笑。
她二十九歲的聖誕節,他正在紐約考察當地分公司的營運狀況,硬是扔下了數十億美元的合同,隻為了到巴西的聖保羅見她一麵,聊表這一年的相思之苦。
夜楓很成功,環繞整個地球的采訪為她帶來了不隻是自身的充實,還有蒸蒸日上的事業。新聞界已經沒有誰不知道她唐夜楓的大名了,若不是因為她堅持不做主持人,熱衷於幕後工作。現在怕早就變成了全中國家喻戶曉的明星了。
不過對於成名這件事情,她向來沒有多大的野心。
電視台沒有想到的是,當初隻是為了趕潮流而開辦的一係列關於戰爭地帶的報道,到了後來竟然變成了介紹世界各地的風景名勝,而且受到熱烈的歡迎,上海電視台的收視率高得令別的電視台眼紅得要死。
這幾年來,韓衍默沒有多大的變化,他的事業一直保持著均衡的發展水平,而且“韓氏”和新加坡的“嚴氏”科技以及香港的“華威”地產之間的合作關係也首次向媒體正式地承認。2000年3月6日,三家公司聯合在美國發行股票,股票的名字竟然起名為“芷楓”。一年的純利潤高得令美國同行嫉妒得要死。夜楓還清楚地記得,在三家公司的聯合記者招待會上,嚴若謙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公司今天的成功最重要的就是他們三個人之間情同手足的親密關係,互相支持、互相幫助才會取得如此驚人的成就。當有記者問及他們三個人的前麵三十多年的生涯有什麼遺憾的時候,韓衍默如此回答,夜楓至今仍舊一字不落地記得,他說,如果此生有什麼遺憾的話,那麼就是錯過了一個女人全心全意不求回報的愛,而他,現在最大願望,也就是祈求上天,早日將自己深愛的女子交還給他。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夜楓正在阿根廷,若不是攝製組的同行拉著她,早就飛奔到韓衍默的懷抱了。
“夜楓還沒有回來?”止軒看著沙發上有點心不在焉的韓衍默,“都快四年了,外麵的世界真的有那麼迷人嗎?”
“她高興就好。”韓衍默如此回答道。
“來,TOMMY乖,爸爸抱抱,別理叔叔那個呆瓜,喜歡阿姨又不去把她留住。”止軒抱著寶貝兒子猛親,總算讓韓衍默了解到什麼是真正的“孝子”——孝順兒子了。
韓衍默看著圓滾滾的TOMMY,止軒的兒子。三年前止軒結婚了,兒子都已經2歲多了。如果當年夜楓的孩子沒有拿掉的話,現在應該比TOMMY還大了吧。
“CAROL呢?”他問止軒他老婆的去向。
“哦,她啊,帶著SUE去新加坡看芷潔去了。真受不了芷潔和CAROL,關係好得連我和若謙都嫉妒得要命,什麼時候一定要把她們分離開來。”CAROL是止軒的老婆,SUE則是止軒剛剛滿半歲的小女兒,他現在可是享盡天倫之樂了,又有了兒子又有了女兒,CAROL肚子裏好像還裝了一個,真是有他們夫妻的。韓衍默微笑地搖頭。
“這次打算在香港待多久?不會又像上次一樣,來了就走吧。”止軒埋怨道,“每次都是這樣,匆匆來匆匆去。而且十有八九都是為了夜楓。我看你啊,幹脆拿根繩子把自己拴在她身上得了。”
“我也想啊,可是她不給我機會。”韓衍默惋惜地歎氣,今天是夜楓三十歲的生日,他還不知道她在哪裏呢。巴西的裏約熱內盧?美國的西雅圖?還是就在香港?
抬頭看向窗外,香港的月亮和上海一樣的圓,一樣的皎潔,一樣纏綿地訴說著千百年來不變的相思。
而關於他的思念,什麼時候才能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日曆又翻過了365頁。
“夜楓,你今年已經突破三十大關了吧。”陳麗明這幾年來一直跟隨著夜楓在世界各地到處閑逛。
“嘿,女人,不要亂講,你想害我沒人要是嗎?”她一個爆栗敲過去。
“哇,啊啊,你打人!”陳麗明的語氣顯得很可憐的樣子,抱著頭在一旁呻吟。
“誰叫你亂說話,小心我扣你薪水!”她恐嚇她。
“好心沒好報,我隻是提醒你已經三十一歲了,該找個好男人嫁掉了,女人的青春有限啊。”她說完立刻又抱住腦袋,以防再被扁。
“嗬嗬,那就不勞你費心了,也不想想,你今年就快突破四十大關了,你還是先替自己擔心著吧。”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和你不一樣啊。”陳麗明的多嘴還是改不了,總喜歡戳人的痛處,好在夜楓也已經習慣她的臭嘴。
“我是打算回去了,怎麼樣?”夜楓笑盈盈地看向她,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哇,那麼那個叫韓什麼的人不是會興奮致死?”陳麗明激動大叫,“啊!我就知道你這個女人一定按捺不住寂寞,被我猜中了吧。”
“講得那麼難聽,什麼叫按捺不住寂寞。”三十一歲的夜楓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憂愁,剩下的,是以前從來沒有見到的溫柔與快樂,“我準備坐明天的飛機回上海。”她挑眉看向陳麗明,“怎麼樣?有沒有打算和我一起回去?”
“嘿,老大,你可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南非啊。”她的語調可憐兮兮的。
“那就跟我走啊。”她現在就開始打包行李了,機票早就已經訂好,過兩天就是農曆新年了,又是一年了,她離開中國也已經整整五個年頭了,她打算回去給他一個驚喜。
“不行,我還打算在這裏找個黑人當老公呢,哪裏能這麼隨隨便便就走啊。”
“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隨便吧。”她笑嘻嘻地,“不要怪我事先沒有警告過你,黃種人和黑種人混血生出來的小孩很難看的!”她笑得壞壞的。
怎麼可能呢?“喂——”陳麗明追出車子大吼,“告訴我為什麼生出來的小孩會很難看啊!”
夜楓揮揮衣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算是對陳麗明的回答。
她在心底默念著。
上海,我回來了。衍默,這次我是真的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舊曆的新年。
過了今天晚上,他就三十八歲了,而夜楓,今年也有三十一歲了吧。
他在“竹園”。
他一個人坐在書房內,反複地翻看著這幾年來夜楓寄給他的照片,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摩過那一張張來自世界各地的照片,審視著夜楓依舊細致的容顏。
轉眼間,五年過去了。
時間仿佛流水一般不經意地從指縫中溜走。
多少次的夢境中,他看著日思夜想的倩影從身邊擦身而過,卻無力做出挽留。每天早上醒來,望著床頭那個冰冷的床位,心總是輕而易舉地被刺痛。
如果這就是愛情,那麼他是早就已經品嚐過的,卻總是愚昧地沒有發覺。
他居住的整個社區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煙花爆竹響徹天宇。門外孩子們的歡呼聲,雀躍聲,卻也更突兀地顯出了他的孤獨。
外麵的煙花好漂亮,將整個夜空裝點得分外美麗。
三十八歲的新年是他一個人過的,過一個小時就是第二天的淩晨了,這一年的等待怕是又要落空。
落地鍾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他卻一點都沒有察覺。
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時間是靜止的。
“嘎吱”一聲,輕輕的門扉被推開的聲音,又一聲“嘎吱”,門被輕輕地掩攏。
“嘿,新年快樂。”柔柔的嗓音飄蕩在空靈的房間內,一個俏麗依舊的身影踏著月光閃進了屋裏。
那一瞬間,他以為他的眼睛產生了嚴重的幻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難以置信得甚至連聲音都有些發抖,“夜楓,是你嗎?”
他激動的雙手在空中揮舞,卻隻抓住了空氣,難道,這又是幻覺?
“我給你帶新年蛋糕了呢,給你一個新年願望吧,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幫你辦妥。”佳人依舊巧笑倩兮,對著他盈盈顧盼,“快點啊,蠟燭都快滅了呢。”
“好,好。”他忙不迭地答應,眼睛依然盯著眼前的佳人,生怕一個眨眼,她就會融進空氣,消失不見一般。
“嗬嗬,可以告訴我你許了什麼願望嗎?”夜楓的臉上的笑容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真心笑容,他小心地克製自己的欲望不去碰觸她,感受她真切的存在,怕嚇著了她一樣。
“我隻是想留一個人在我的身邊,永遠永遠。”他的眸中竟然漾出異樣的水光。
“我可不可以權充一下聖誕老公公啊?嘿,韓衍默,立刻去準備好襪子,你要的禮物來嘍。”她放下蛋糕,語調哽咽得不成聲音。
“夜楓,哦,夜楓,如果這是個夢,能不能讓我不要醒來?”韓衍默抱住夜楓,五年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她心髒的跳動,而不是從世界各地發回的冷冰冰的照片。
她感受到她的肩膀濕濕的,他哭了,一個慣於堅強的偉岸男子在你的麵前真實地哭了,而且每一滴眼淚還都是為你所流,你會怎麼辦?
夜楓知道自己這輩子永遠都隻能淪陷在他寬厚溫暖的懷抱了。她昏沉沉地任由自己吸收他熟悉、強悍的氣息,就是他了,往日一個深沉可怕的男子,可以為了她改變到這種程度,她還能有什麼奢求呢?
“我回來了,衍默,我這次真的不走了。”她的淚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是一個這麼愛哭的人。
“我們兩個人都太傻了,錯過了這麼多年才真正在一起。”他的臉上有著多年未見的輕鬆與釋然。
“是啊,不過結局依然是好的,不是嗎?”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將這五年的思念全部都灌注到了這一吻裏麵。
在他三十八歲的那個生日,他終於得到了他的幸福。
在她三十一歲的時候,她也終於贏得了屬於她自己的愛。
尾 聲
“夜楓,我的孩子,醒醒,醒醒啊……”極遠又極近的聲音響起在耳邊,又仿佛有一雙溫暖的手在推著我,我猛地張開眼睛,急急忙忙掀開被子,驚醒了身邊的丈夫:“衍默,衍默,是媽媽,是媽媽回來了。”
我赤著腳跑下床急急地追了出去。
“夜楓,還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的話嗎?”媽媽臉上的笑容依然如初春的陽光般和煦,她站在走廊口,溫柔地看著我和衍默。
“記得,我記得。”我看了一眼緊握著我的手的丈夫,“你說過一定會有一個男生很愛很愛我的。”
是多少年沒有見麵了啊,母親依舊保持著三十多歲的麵容,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膚,眸中盛滿了對女兒的愛。
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就這麼“撲哧撲哧”地掉了下來。
衍默有力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支撐著我。
“媽媽沒有騙你吧。”
“沒有。”我搖頭,“沒有,媽媽沒有騙過我,真的有一個男生對你的女兒很好很好。”我看向衍默,他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那是一雙年輕的鷹的眼睛,“媽,我很好,夜琳和我都很好。”我急切地想伸出手,抓住母親,捏到的卻是一團空氣。
怎麼回事?我驚恐地盯著母親,不相信竟然會是這樣,“媽媽——”
“別傷心,夜楓。”媽媽的眼中也有隱約的淚光,卻強迫自己綻出笑容,“媽媽早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了,你當然碰不到。”
我不忍心看著她逐漸飄渺的軀體,抱著衍默失聲痛哭。
而他,也一直默默地提供他寬廣的胸膛讓我依靠,他輕拍著我的背,安撫我。
母親看向衍默的目光是熱切的。
“衍默嗎?”她輕輕地問。
“是的,媽媽。”他看著眼前這位有著不尋常的年輕,卻和我有八分相似的婦人——他叫她媽媽了。
“我惟一的心願就是你能幫我好好地照顧夜楓。”媽媽的身影漸漸變得稀薄且透明。
“我會永遠照顧她的。”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無比的堅定。
悲傷、痛苦與欣慰交織在我的心頭,眼淚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的。
“那我就放心了。”她竟然就這麼硬生生地消失在我的眼前,又仿佛融入了每一個空氣的因子,無所不在。
“我走了,孩子們。”最後一句好像突破層層的雲端,蕩進了我和衍默的心裏,“願你們永遠幸福。”
我著了魔似的要把母親尋回,卻被韓衍默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她走了,夜楓,她走了……”他的唇貼著我的耳朵,不住呢喃安慰我。
……
許久……
我的心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他摟著我回到了臥室。
“媽媽最希望的就是看到我和夜琳能有個好歸宿。”我喃喃的向他訴說,失神的眼睛無意識地盯著前方。
“你得到了。”他的笑容是無比的輕鬆,“而且也帶給了我幸福,不是嗎?”
真心救贖了兩個原本萬劫不複的人。
親愛的朋友,如果這時候你問我,我這輩子還有什麼遺憾的話,我會告訴你,那就是時間太短,無論如何也不夠將你所愛的人看個仔細。
我不擔心我會失去他,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忍受得了他的,也就隻有我了。能夠不計任何報酬地愛他的人,也就隻有我了。
或許我應該這麼說,能夠顛覆整個世界的,隻有這亙古不變的深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