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空地上擺開今年的豐收宴,整整五十桌,村裏老老少少都在受邀之列。盛暑暫時作為意暄家的人丁,被安排和村長家同席。

村長手托著個小酒壇子笑著問:“盛暑兄弟,你喝酒不?”

“酒?”盛暑蹙起眉,那是什麼?

村長感到非常意外,“你連酒都不知道嗎?”這失憶可真是失大了。

盛暑有點兒抱歉地搖搖頭,“不太有印象。”最近他經常會因為無知透頂而把人嚇到,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村長為了不讓他繼續失落,趕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喝一點兒看就明白了。”說著就在盛暑麵前的杯子裏倒了些許酒。

看樣子很像白開水嘛。盛暑拿起酒杯。

“你先少喝點兒看會不會——”村長沒來得及說完,就見盛暑將杯裏的液體一飲而盡。

所有的人都緊張地看著他。

村長和大多數人是怕他不勝酒力一下子就醉了;過年是盼著他倒下去出點兒洋相;意暄是怕喝醉了,待會兒又得很麻煩地把他弄回家。

盛暑閉上眼睛感受那液體滑過舌尖和喉頭,一種熟悉的感覺升上來。

這種水,他以前似乎喝過。

他神色平靜地睜開眼,把玩著陶土燒成的粗糙小酒杯。

但是好像不是用這種小杯裝的,應該是很大的器皿才對。

心中如此想著,他一個不留神便順口說了出來。

眾村民尤其是年輕人一聽大樂,心想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村裏釀的酒可是烈得很,通常能小酌幾杯就已經算是酒量不錯了,倒還少見有人敢用大碗喝的。既然他誇下海口,今兒個大夥兒就非得熱鬧熱鬧,把他灌趴下不可。

人同此心,主意既定,過年大聲叫道:“盛暑兄弟真是好氣魄!二嫂,幫忙拿個海碗來!”盛二嫂笑著應了,不多時便取隻盛飯用的大碗出來,替下了盛暑跟前的酒杯。

過年拎起一壇酒走到盛暑麵前,幫他將碗斟滿,然後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說道:“盛暑大哥,今年如果不是你拚了命把穀子擔進穀倉,早稻的收成肯定沒指望了,小弟我敬你一杯,就當是謝你!”說完拿酒杯碰了下海碗,自己一口先幹為敬。

眾人轟然叫好,等著盛暑反應。

誰知盛暑卻隻是含笑看著他,不做任何表示。

過年道:“盛暑兄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敬你酒你怎麼樣也得給個回應吧,難道你覺得我不配同你喝酒?”

過年的說辭本是酒場上的常用話,可聽在盛暑耳中卻教他惶恐之至,連忙擺手道:“我怎麼會看不起你呢?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挑穀子也是我應該做的,你不用謝我……我什麼都不懂,真是對不住。碰一下碗後我應該做什麼,過年兄弟你告訴我好嗎?我一定會照辦的!”

搞了半天原來是他不知道敬酒的意思啊。過年看他如此真誠的樣子,倒有些不好意思為難人家了,於是說道:“我剛才向你敬酒,是表示把你當好朋友。一般來說碰了杯之後兩個人都是要把自己的酒喝完的,但是你如果覺得沒辦法喝這麼多的話,其實也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盛暑咕嘟咕嘟一口氣把海碗裏的白酒都倒進了肚裏,完了放下碗,用衣服擦擦嘴,迫不及待地緊緊握住過年的手,感動地說道:“我怎麼會喝不了這麼多呢,就算真的喝不了這麼多,衝著‘好朋友’三個字,我也是非喝不可的啊!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把我當好朋友,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說到後來他的眼眶都有些泛紅。

過年糊裏糊塗地任他握著手,陪他點頭,心裏越來越覺得氣悶:拜托,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天真啊?他這隻是一種說法而已嘛,幹嗎當成真?別以為這樣他以後就不敢給他小鞋穿,他盛過年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收買的,就算他覺得有那麼點兒感動也一樣!

“好朋友一句話!以後要是有誰敢欺負你新來的,我第一個幫你出氣!”是誰?是誰在那裏惡心地瞎咋呼?真是丟臉到了極點!

“過年兄弟,謝謝你!我會永遠記得今天這個日子的!”盛暑的手收得更緊。

“我也是!”嗚嗚嗚,這是醉話,不算數的,絕對不算數!

“來!為了慶祝我們的情誼,再幹一次!夏姑娘,麻煩你再拿一個大碗來!”盛暑豪氣幹雲。

憑什麼叫她拿?意暄正要抗議,卻發現盛暑早已轉過頭去繼續和過年熱切交談,看那個熱乎勁兒,那還有空理她!

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她摸摸鼻子,起身去取碗。

過年望著周圍正排隊準備對盛暑發動車輪戰的自家兄弟,想象自己喝完一海碗酒的情形,又一次在心裏用力哀悼。

大哥二哥,我這是為你們的樂趣而犧牲,一會兒千萬記得替我收屍啊。

村長看著眼前的情景,捋著胡子微笑。

村裏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熱鬧了,隨他們去胡搞一陣,也未嚐不可,嗬嗬。

在滾雪球般地團團結拜五十六次之後,盛暑終於放倒了村裏所有“居心叵測”的小夥子,在他們陸續被家人扶的扶抬的抬地弄回家去之後,盛暑也決定凱旋而還。

意暄本來想留在這裏幫忙一群苦命的女眷們整理這一地的狼藉,但是大家都不放心雖然“看起來”還神色如常的盛暑,硬是要她一路好好照看。在這麼多人的堅持下,她也隻能領著他一起回去了。

隨著豐收宴的結束,大夥兒陸陸續續回家,村裏的房舍大多都點起了燈,雖然夜幕低垂,一路上也不怎麼黑暗,但是就算看得清路,他有必要走得那麼快嗎?意暄跟在他後頭,沒多久就有些氣喘籲籲了。

“你給我停下!”她一聲嗬斥,滿意地看見盛暑止住腳步,回身望來,“你走得這麼急幹什麼?”腿長了不起啊?

盛暑走回到意暄停步的地方,看她貓著腰不停地調整呼吸,心裏也很是奇怪,“走得很急嗎?怎麼我自己沒什麼感覺?”

意暄白了他一眼,“你手長腳長走起路來自然快,犯得著有什麼感覺嗎?”

盛暑搖搖頭,“好像不是這樣,我方才覺得全身都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然後大概就走得快了。”

輕飄飄的?“你喝醉了。”意暄繼續向前走,非常肯定地判斷。

“喝醉?是嗎?喝醉就是會飛起來嗎?”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虛心請教。

“是你自己醉醺醺地覺得要飛起來,不是真的要飛起來!”見鬼,她又沒有喝醉過,問她有什麼用?

“可是,我好像是真的要飛起來——”話音未落,隻見盛暑的身體竟然真的離開地麵騰空而起,一躍躥上了旁邊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