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暄死也不相信自己所看見的。揉揉眼,再揉揉眼,那個莫名其妙的笨蛋竟然還是好端端站在屋頂上,並且鬼吼鬼叫地說自己下不來,拜托她救命。院子裏的狼狗聽到屋頂上的動靜,警覺地吠了起來,好在李婆婆還沒回來,否則可真能把老人家給嚇壞。一飛就飛上屋頂,這是什麼人啊?

或者,其實真正喝醉的是她,於是出現了奇怪的幻覺?可她明明隻喝了一口酒而已啊。

正在冥思苦想間,隻聽“砰”的一聲悶響,盛暑不知怎麼地又跌落到牆邊的草垛上,引發了更大聲的狗叫。他撣撣身上的灰塵,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站起,還不忘拍拍胸口給自己壓驚。然後走到目瞪口呆的意暄麵前,很高興地宣布:“我沒醉,我真的飛起來了。”

意暄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麵前一晃,“這是多少?”

“二。”意暄把手指收回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

“真怪,我也覺得是二啊。那這樣呢?”她將兩手食指交叉送到他麵前。

“是十吧。”

“亂講,明明是十,哪裏有十八?”也不等他辯駁,她右手食指頂住鼻子,左手把兩邊臉頰往上撐,做出一個豬頭的形狀,又問:“這是什麼?”

盛暑看了她滑稽的造型半晌,才笑著道:“很可愛。”

今晚上她好像特別……活潑。

“錯了!”她開心地公布答案,“你明明就喝醉了!這是豬!不是很可愛!”話說出口她才遲鈍地領悟出盛暑的意思,終於意識到自己在他麵前做了一件多麼失態的事情,不由得悄悄羞紅了臉。

天哪,她真的喝醉了,竟然會在他麵前扮豬頭!

惡狠狠地瞪了全身插滿稻草的盛暑一眼,她快步走開。

盛暑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頭霧水。

第二天清晨,意暄不情不願地捧著洗幹淨的棉襖來到盛暑屋前——他們雖說住在一個院落,但意暄的房間在主屋,而盛暑則暫住在側麵的空房裏。

籬笆牆以內,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她一個人的地盤,她可以在這裏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心情沒來由沮喪的時候一個人悶在屋裏幾天幾夜也不會有人打擾,天太冷可以索性裹了棉被下床走動,天太熱比如最近就可以穿得少少地晃來晃去還能在屋後的小荷塘裏泡會兒水——可是現在呢?她滿臉不爽地看著毫無顧忌敞開的大門,躍入眼簾的就是光裸著上身的男子,正坐在木板床上看他的寵物們嬉鬧——他堅持要和它們住一個房,說是沒它們在身邊睡覺都不安穩。真奇怪,他當初為什麼不在野外安家落戶算了?他倒好,整天打赤膊打上癮來似的,幾乎走到哪裏都光溜溜的,她卻必須為了不被這人撞見衣衫不整的樣子,而在自家屋裏包得密不透風,一想起來就覺得又熱又窩囊。

盛暑看見她,連忙站起來打招呼:“夏姑娘,你早。”

當然,其實他的身體是蠻好看的,又白又結實……意暄不自在地咳嗽一聲,裝做若無其事地說道:“衣服我洗好了,你收起來吧。”盛暑雙手接過,發現除了棉襖還有上回換下的貼身衣物時,臉上不禁一熱,趕忙收到櫃子裏,口裏還不住地道謝。

他自己知道這套衣服有多髒。夏姑娘平時看來雖然冷淡,心地還是很好的。

意暄也不急著走,在屋子裏惟一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說:“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盛暑一愣,“夏姑娘,你不會是要趕我走吧?”就算不通人情世故,也看得出來意暄是不太樂意讓他在這裏住下的,所以看她一臉嚴肅的樣子,盛暑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逐客令。

“你想到哪裏去了?”她看起來是這麼狠心的一個人嗎?“我是說,既然你要在這裏長住,以後我們之間相處的方法現在先講清楚比較好。”

原來如此。盛暑鬆了口氣,還是不敢怠慢,在床沿上規規矩矩地坐下,說道:“夏姑娘,你知道的,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有什麼吩咐,你做主便是了。”

不要搞得像是她在虐待他一樣好不好?所以在必要的時候誇獎一下沒自信的小孩還是應該的,“你不懂可以學啊,而且一個人把所有的穀子挑進糧倉的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大夥兒對你可感激著呢。”五六天過去了,他肩膀上的紅痕還是沒褪,磨破的皮也未愈合,讓人不記得也難。也虧是那些痕跡,讓她確定了盛暑應該是人而非刀槍不入能飛天遁地的奇怪物種。

盛暑有些害羞地笑了笑,“你們怎麼老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呢?我說了是應該的。”不過這件事之後也還真讓大家都對他親熱了很多,像昨天他可是交了一大堆好朋友哩。所以說他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嗬嗬。“那咱們是要商量些什麼?”夏姑娘說得對,他是要在這裏長住的人,很多事情都應該現在搞清楚,免得遇到的時候手忙腳亂。

意暄想了想,準備先從前幾天的事情說起。

“你一旦成了村裏的人,日後自然要分田地給你耕種,咱們這裏的糧食是種三季的,冬天的小麥是一季,這幾天剛插完秧的晚稻是一季,前幾天收割的早稻是一季。水稻生長的田裏會有水蛭,就是上回咬你的那種蟲子——”看盛暑如她意料之中地變了臉色,意暄問道:“你是不是很怕水蛭?”種莊稼的人如果怕水蛭的話,那就不要混了,所以一定要想辦法鍛煉他的膽量。可以考慮捉幾隻養在家裏讓他朝夕相處培養感情……

誰知道盛暑聽了她的問話竟然說道:“原來那叫水蛭,挺可愛的。”他才不可能怕任何動物。

意暄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逞強,奇怪地道:“那你那天怎麼會暈倒?”

他無奈地說道:“我怕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看到那殷紅的東西從體內流出來,就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無力。那時看到自己腿上叮滿了水蛭,想到每剝離一隻就會有一股血流出,他隻能直接昏倒了再說。

“嗄?這麼一點兒血你就昏倒,那如果是一大股血飆出來你又會怎麼樣?”

“拜托,別說!我光想象那種情景就頭暈。”盛暑捧住了頭告饒。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銅板舉手想回答問題,可惜意暄根本就不知道這隻猴子突然跳到自己跟前來做什麼。它覺得沒趣,隻得跑到茶杯麵前去和它講:“那時你還沒和咱們在一起吧,盛暑有一天看到土堆在土堆上啃一隻血淋淋的活兔子時,簡直像發了瘋一樣到處亂打亂劈,差點兒就把土堆給‘哢嚓’了,然後土堆就投了降跟了他——”

“放屁,我才沒有投降。”土堆瞪它一眼,轉過頭去又繼續睡覺。

“你跟了盛暑後就沒有再吃那些血淋淋的東西了,不叫投降叫什麼?”銅板挑釁地叫囂。

“懶得理你。”土堆咕噥幾聲便不再出聲,這個聒噪的家夥為什麼每天都指望挑起點兒事端來樂嗬樂嗬,它偏不讓它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