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主動找過老師聊女兒的問題,老師總是說一些於藍成績優異,但性格孤獨內向,如果能夠改進一下就更完美的話。
於藍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漂亮的女兒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了?
特意聘請回來的心理醫生站在於家大廳,上下翻揭著手中厚厚的檢查報告,再抬頭看著他觀察了好一段日子的於藍。她端坐在玻璃花房門口的石凳上,烏黑的直發垂於麵頰,隻留一對純淨的眼睛,注視著手中不停折疊的動作。那份認真,仿佛以為手中的紙鶴,終有一天會突然擁有生命,騰飛而起。
“她還是不喜歡說話?”
“對啊對啊——”蘇玉群連忙回答。
“不喜歡你們或者其他人的近距離的接觸?”醫生繼續篤定地問道。
“是,藍藍很不喜歡別人太接近她——”蘇玉群擔憂地看了看於藍,然後扭頭問醫生,“她究竟什麼問題呢,為什麼這麼內向,這麼討厭接觸旁人?”
“她的身體非常健康,有問題的是她的心理,經我們的詳細觀察和診斷,她患有自閉症。”
在醫生的指導下,於藍開始長期服用抗抑鬱的精神類藥物。
安靜,少言,聽話,乖順……久而久之,無論父母,老師或者同學,都覺得這樣的姿態的女孩就是於藍,如果有什麼改變了,就不會是她了。
年歲漸長,於藍的意識更為敏銳,逐步顯露出一種對人性對生命極度不信任的惶恐。然而,沒有人明白。她甚至明顯覺得,即使有人想知道她的心究竟在想些什麼,即使他們略微地努力過,那也隻是一種敷衍。
遊離在正常與異常之間,她痛苦,曾嚐試咬牙拚命立於人群,故意用聚不成焦的目光阻止莫名的心驚肉跳。然而,一但身處人群,總看見旁人的嘴角微含笑意,笑得都很奇怪。仿佛一邊覷著她一邊和旁邊的人交頭接耳——他們究竟在議論些什麼?於藍恐懼莫名,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說話言不達意、雜亂無章,手腳逐漸酸軟和冰冷,體溫快速下降……
她一連串的反應,對方會立即感應,再審度戒備,然後借故離去……望著決絕而去的背影,自卑感即時鋪天蓋地的掩埋而至——在一連串條件反射的心理效應中,演變成惡性循環。
無法心如朗月與人交往,無法你一問我一答地談天論地,該是一種何等痛苦的折磨?旁人幾乎與生俱來擁有的能力,她卻傾盡全身意誌仍然不能如願。同樣是人,為什麼她就偏偏欠缺了身為人類最簡單平凡的能力?
如果可以,於藍甘願把自己出眾的外貌,換上最平庸不過的皮囊,隻求有三倆知己,能相互舒張言談,傾訴心中的理想與未來、煩躁或不安。
那一年,她十二歲。
直至有一天,她深夜哭醒過來,看著擺放在梳妝台上的笑麵人,驀然醒悟,怎麼可以忍受討厭的東西在自己的臉前存在六年之久?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眼光裏?為什麼要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同而委屈自己?
她衝下床,把討厭的笑麵人扔進垃圾筒!坦然可以輕易獲得,無法接受為何不舍棄?隻要不在乎,它們就不存在,對,隻要自己不在乎!
那一年,她十五歲。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覺悟,也因為於氏夫婦長期的關懷和教導,於藍的心性慢慢圓熟。隨著年紀漸長,加上藥物的幫助,一扇心門有所開啟,自閉症逐漸痊愈。一般日常交際基本能應付,卻仍不擅言辭,時常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笑容卻比幼時略少了些。
然而,在這個對美醜定義極為混淆的年代,十九歲的於藍往往被同學喻為“冷豔”、“氣質獨特”、“與眾不同”,“石屎森林中的深穀幽蘭”等等潮流酷女性格,以致蘇玉群的臉,常常因為女兒的特別而掛上一抹得意之色。
上大學後,於藍依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態度,一樣的優異成績。一年下來,能和她勉強交上朋友的大概隻有同係的女生杜絹和妮絲。
據杜絹所說,兩人友誼源起於某個夏日一場突然而至卻又延綿不盡的大雨,於藍出乎意外地多管了閑事,在路上解救了被圍於廣告燈箱下一個多小時的杜絹。之後,杜絹本著恩人情份,纏著於藍要下課後一同走路回家,才成了能聊上幾句的朋友。
而妮絲,是因為上學時腳踏車輾過比車胎還大上一倍的石頭,載了跟鬥摔傷膝頭,卻正好碰著悠閑而過的於藍,後者不言不語地把她扶起來,從背包拿出紙巾幫她拭淨血汙,又掏出手絹為她包紮妥當後飄然離去,弄得妮絲連“謝謝”也來不及說一聲。
於是,外號有甜甜小公主之稱的妮絲總在課前課後,與於藍迎頭碰麵之時對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幾次下來,弄得於藍很不好意思,不得不以生硬的表情對她牽起嘴角。
妮絲不禁看呆了——精致秀氣的臉容,白淨得近於透明的皮膚,鑲上一對清泉般的眸子——簡直就是一朵現代版的空穀幽蘭!這麼漂亮加善良的女孩,再配以冷冰冰的表情,分明就告訴別人,她一定藏有不同版本的神秘故事,比如說童年遭受家人虐待?曾被醉漢半路攔截強奸?錯手殺過一個意欲對她不軌的男人?
妮絲越想越興奮,對於藍更加注意起來了。
這天下課時下雨了,於藍沒帶雨傘,也不敢呆等在校門,隻怕有不識相的男生又冒險作英雄救美狀,便以手抱頭小跑了一段路,氣喘籲籲地躲進離學校較遠的公車涼棚裏。
一輛黑色賓治突然停在她麵前,“於藍——”車窗露出妮絲甜得讓人膩倒的笑容,“快——快上車,我送你回家!”
“呃——不用了——”她連忙拒絕,坐上別人的車?寧可淋雨。
“上來吧,這雨大概要下到晚上呢。”妮絲小甜甜冒雨跳下車,搶過於藍的書本,一手拉她至車門。
“於小姐不要客氣,就讓我們送你一程吧。”悅耳的男中音自耳邊響起,車上走下一位英俊男士,微笑著為她打開車門。於藍一呆,已被妮絲扯了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