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媚俗而無法根除媚俗,無法選擇的曆史又正在被確定地選擇。這是廢話白說還是大辯難言?昆德拉像為數並不很多的某些作家一樣,以小說做不說之說,啞默中含有嚴酷的真理,雄辯中伏有美麗的謊言,困惑的目光觸及到一個個辯證的難題,兩疑的悖論,關於記憶和忘卻,關於媚俗和抗俗,關於自由和責任,關於性欲和情愛……他像筆下的那個書生弗蘭茨,在歐洲大進軍中茫然無措地停下步來,變成了一個失去空間向度的小小圓點。

在捷克的文學傳統中,詩歌散文的成就比小說更為顯著。不難看出,昆德拉繼承發展了散文筆法,似乎也化用了羅蘭·巴特等解析文化的“片斷體”。把小說寫得又像散文又像理論隨筆,所分開的章節都十分短小,大多在幾百字和兩千字之間。整部小說像小品連綴,舉重若輕避繁就簡,信手拈來一些尋常小事,輕巧勾畫出東方社會的形形色色,折射了從捷克事件到柬埔寨戰爭的寬廣曆史背景。他並不著力於傳統的實寫白描。至少我們沒看到那種在情節構設、對話個性化、場景氣氛鋪染等等方麵的良苦心機、而這些是不少中國作家常常表現出來的。

我們並不能理解昆德拉,隻能理解我們理解中的昆德拉,這對於譯者和讀者來說都是一樣。然而種種理解都不會沒有意義。如果我們的理解欲求是基於對社會改革建設事業的責任感,是基於對人類心靈種種奧秘的坦誠與嚴肅,是基於對文學鑒賞和文學創作的探索精神,那麼昆德拉這位陌生人值得認識和交道。

□活著的驕傲和哀傷

(韓少功)

應該說早在1994年就有了對《活著》的第一次閱讀和隨之而來的關於淚水的記憶。

這種感受是真實的,盡管在隨後幾年的幾次重讀中,我已經越來越理性地看待這部作品:熟知小說的每一個細節,並不再願意僅僅順著情節的發展去閱讀和思考。但令人尷尬的是我發現自己依然無法說清這樣一個問題:《活著》究竟意味著什麼?

或許麵對真正優秀的作品,任何解釋和轉述的企圖都顯得多餘。或許對一個讀者來說,有時候需要的隻是默默地閱讀,默默地咀嚼和理解。就像理解生命本身,理解什麼是醜惡和美好,什麼是夢想和缺憾,什麼是掙紮和宿命。

正如作家餘華在《活著》的韓文版的前言中寫的:“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裏充滿了力量。”憑著隻言片語的新書簡介,我曾武斷地將這種力量理解為堅韌的內核,絕望中的希望,或是汗淚交織中緊攥的拳頭。我天真地以為由此我將理解整部作品,但事實告訴我並非如此。《活著》要傳遞給我們的遠不止這些,在人世的滄桑和苦難麵前,餘華的路走得更遠,而“活著”本身則顯得更加意味深長。

小說貫穿的是一位孤獨老人對自己大半生的追憶,時間跨度從抗戰結束後的40年代到“文化大革命”後的80年代。

曆經滄桑而又榮辱不驚,老福貴的講述一直不緊不慢,該長哭當哭時,卻無動於衷,該唏噓感慨時他不肯多談半點。所有洶湧的情感都潛進了冷漠的敘述之中,使讀者從中明明感受到字裏行間的一股潛流卻又無以名狀,欲哭無聲、欲歎無言。

那麼現在應該如何來概括《活著》呢?它講述的究竟是中國老百姓這幾十年是如何熬過來的故事呢,還是一個催人淚下的情感悲劇呢?或許都不是,餘華自己也將那種所謂描寫現實,實為“寫實在的作品”與真正的“現實作品”分得很清。在餘華為我們虛構的一個個接連而至、近乎“不可能”的苦難麵前,我們已忘記了他以往作為先鋒作家熟稔了的寫作技巧,看到的隻是平實的“現實”,想到的卻是人類生存中永遠需要直麵的困境。

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說,《活著》更像一支古老的歌謠,在向我們傾述著一個生命中脆弱與頑強、驕傲與哀傷的真相,讓我們懂得卑微生命中蘊藏著些微的卻如金子般閃亮的光芒,明白人性的溫情是如何一步步把苦難的人們變得自信而寬容、堅實而無所畏懼。

(吳鬆)

44.在呼喊中活著

讀餘華的《活著》是在很久以前,自己畢竟不是博聞強識之人,小說給自己頭腦留下的深刻印象僅餘留下的是一種泥土的氣息,似乎隻有泥土這種世間之物才能夠象征世間最凡俗的也是最艱難的過程——活的過程。重新想起《活著》竟然是因為英國散文家布朗的《甕葬》,布朗的文字是華麗而晦澀的,猶如死亡難以讓人承受和理解一樣。這讓我想起餘華的《活著》之素樸,想起福貴老人在陽光下的土地上的吆喝。

□一本奇書

我認識霍達,是從讀她寫的《國殤》和《民以食為天》開始的。我喜愛這位年輕的女作家,因為從這些文字裏,我看出了她是一個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人。但我還不知道她是位多產的作家,她寫的電影劇本、戲劇等等,我都沒有看過。直到她送給了我一本《穆斯林的葬禮》,我才知道她是回族,而且寫作的才能是驚人的!

關於回族,我知道的很少,因為我的親戚朋友裏,沒有一個回族人。我隻知道回族人都愛幹淨,不吃豬肉,男人們戴著一頂醫務工作者那樣的白帽;北京有一條牛街,裏麵住的都是回教人,還有教堂(清真寺),如此而已。

讀《穆斯林的葬禮》這本書,就如同走進一個完全新奇的世界。書裏每一個細節,我都很“陌生”,隻有書中女主人公新月在北京大學生活的那一段,因為北京大學的校園就是燕京大學的故址,我對燕大校園的湖光塔影,還是熟悉而且有極其濃厚的感情的。

回來再講這本小說,我覺得它是現代中國百花齊放的文壇上的一朵異卉奇花,挺然獨立。它以獨特的情節和風格,引起了“轟動的效應”,這“效應”之廣之深,大家知道得比我還多,我就不必細說了!

現在,我知道這本書正在譯成許多外國文字,在海外出版,雖然裏麵有些刪節,我對此還是十分歡喜。我願意全世界的讀者都知道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十六個民族之中,有一個民族是穆斯林,而且在中國十億人民之中,就有一位年輕的回族女作家,她用漢文寫出了一個極富中國性格的回族人民的生活故事。關於這本小說,在中國的言論和評價,真是多得不得了、好得不得了。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諺,說“百聞不如一見”,亦願朋友們都來讀一讀這本中國回族女作家寫的奇書!

(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