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近在咫尺(1 / 3)

他又在做夢。

每一次,夢的前半部分都甜甜蜜蜜,蜜中雖帶微澀,卻讓他感覺到滿滿充盈的幸福,可是到了後半部分,夢境直轉而下,蕭瑟,枯寂,悔恨,絕望,心痛,如藤蔓將他緊緊捆綁,逃之不得。

如果說他活了三十幾年尚斟不破七情六欲的滋味,那這一回,在夢中,他將其一一嚐遍,再難忘卻。

“大棗哥,來生不要讓我遇見你。”

“大棗哥,如果有來生,縱使狹路相逢,我們也要擦肩而過。”

每每當夢境終結於這兩句話,他就驚悸而醒。

醒來後,如潮水般的思緒將他包裹,要久久久久的時間,他才能緩過神,在百結的情潮中平靜下來。

好不甘心!

那麼強烈的不甘盤踞在心間,即使是在清醒後,仍令他無法漠視。

他好像化身成了夢中人,隱隱地惱恨著。她怎麼能!他那麼愛她啊,那麼處心積慮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她呢,不但感知不到,還那麼輕易就誤會了他,甚至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就殘忍地棄他而去!她怎麼能!怎麼能連來生都不想見他!她到底打算懷著那樣的誤會到幾生幾世?好恨!

握著拳,臂上的青筋賁張,尉遲早急劇的喘息,努力平複想要殺人的衝動。

驀地,一隻柔軟的手撫上他的額頭。

“怎麼了?你哪裏痛?醫生——醫生——”

聽到她的聲音由低到高,由綿軟到激昂,他繃緊的心弦在一刹那放鬆。

在她打算起身去叫醫生時,他抬手按住她的手,緊緊緊緊地捏著,生怕她跑掉,那麼用力。

唐暖暖輕呼一聲,手指疼得發麻,可是很快她就放棄掙紮,像前幾天一樣,她將他攬入懷中,一隻手任他捏著,另一隻手繞過他的頸,將他的頭圈靠在她胸前。

她的手指溫柔地摩挲著他頸後的肌膚,嘴裏發出笨拙的安撫:“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醒來就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這種話很像是在拍哄陷入夢魘的孩子,卻也奇異地對他具有同樣的鎮靜作用。

這時候,他會下意識睜眼朝著聲源的方向尋去,但很快地,他就明白這是個很愚蠢的行為。因為,才看她一眼,僅一眼而已,他又再次被疼痛打回了黑暗之境。

於是,夢境,反反複複。

他甚至做起了春夢。

夢裏的她被他壓在身下,發墨如雲,唇色嫣然,雙頰似被粉櫻浸染,兩隻眼盈盈脈脈又迷蒙嬌羞,他隻覺喉頭一緊,想要迫不及待地埋入她的發間,她的頸間,她的唇間。

他當真那樣做了。怕嚇著她,他緩緩地,緩緩地俯身,先是試探地用唇觸了觸她的鼻尖,敏感的她立刻瑟縮一下,她的反應讓他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慢一點,慢一點,那麼多年都過來了,慢一點,不要嚇跑她。

可是,心裏的渴望是如此濃烈,即使他極力克製,想要她的貪婪仍逼迫著他想要一口把她吞下。

似怎麼親也親不夠,他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下巴,最後沉溺在她的唇上,加速探索,深入,再深入,想要攫取更多更多的甜蜜。

這樣還不夠,仍遠遠不足以澆熄籠罩住全身的渴望。他急切地將手伸入她的衣襟,急切地抓著她的手,鼓勵她來探索他身體的奧秘。

好想要她,要將她變成他的,這樣她就跑不了,再也再也跑不了。

急切地迫切地想要融入她的身體,然而,正在這時,耳後突然響起冷冰冰的聲音——

“大棗哥,來生,不要讓我遇見你。”

心下一悸,倏然睜眼,可身下哪有她溫暖的身體,倉惶回頭,隻見她慢慢後退,一臉淒然,一臉絕決。

“大棗哥,如果有來生,縱使狹路相逢,我們也要擦肩而過。”

“不——”

聽我解釋,讓我解釋——

心中呐喊著想留住他,可偏偏出不了聲,嘴大力地張開閉攏閉攏張開,沒有聲音,就是沒有聲音。他看到她的眼淚,像珠子般從眼角滾落,跌在地上,碎成無數流光。心痛,無法扼製的疼痛,讓他全身痙攣,無法呼吸。

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眼前,洶湧的恨意突如其來,堆積如山。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恨你!我恨你!來生,你最好不要讓我遇見你。我恨你!我恨你!”

第一最好不相見,從此便可不相戀。

如若再見遇到你,他會……他絕不會……

求你,求你,不要這麼殘忍,讓我遇見你,讓我遇見你,隻要能與你相遇,讓我付出什麼代價,我也願意。求你,求你,求你……

他在哭。

不敢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

這個男人,總是,讓她驚奇。

接連數日的看護生涯,讓她對他由陌生到熟悉,由想逃跑到想親近,如果說人與人之間有化學反應的話,那她對他的反應完全超乎她的預料。

他,算得上是一個極易看護的病患,因為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睡。

睡著的他,並不若他醒著時那般嚴酷剛強。

至少,眼下,此刻,他脆弱得令人心愀。

到底,他夢到了什麼,是什麼人什麼事讓他如此痛苦,如此傷心?

看到他的眼淚似小溪般順著眼角蜿蜒流淌,她的眼眶也不禁酸脹。

很想搖他肩膀將他喚醒,可又不確定這樣做好不好。能讓這個冷冽的人流淚,那該是多麼在乎的人或事。那麼在乎,或許他更希望在夢裏呆得久一點吧。

唉,果然是,她的眼窩太淺淚點太低啊!

對她來說,他真的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可是,他的言行舉止卻很輕易就影響到她。

醒著時,他不怎麼說話,即使穿著病患服躺在柔軟的病床上,他仍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周身散發的冰冷氣質讓她不怎麼敢和他說話,怕說多了惹他煩,怕說了不該說的遭他厭。可是,他對石頭卻很縱容。石頭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管他冷不冷酷不酷,想爬山了,就去他身上爬上爬下,想說什麼,管他聽不聽,他都小嘴叭嗒叭嗒自說自話玩得不亦樂乎。偶爾,石頭的童言童語會逗得他勾唇而笑。他不知道他笑起來有多好看,常常一看,她就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