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喝這種廉價的東西,學姐,你越來越不會享受生活呐?”隨著一聲傲慢怪異的嗓音出現,涼茶罐被人舉到頭頂,晃了幾晃,冰涼的水珠被濺到四周的角落裏。
杜惟眉深吸一口氣,勉強板出一張還算平和的臉孔,僵化地說:“你又有何見教?秦家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公子哥兒?”
那絕對是一個連笑容都張狂到極點的男人——
眉宇間的神采和喬戩的淡淡抑鬱截然不同,叫人無法不為造物主的神奇感慨,到底是如何把人劃分得這麼複雜?
“學姐,記得以前你告訴我,說‘人活著不知下一刻會不會就死掉,所以有得享受就盡情享受,以免後悔莫及’,是不是?”秦飛煌咧開嘴,身體斜倚著牆,一臂環胸,一手把玩著可憐的涼茶罐。
“對。”有沒有搞錯?人生哲學也和她喝東西有關?杜惟眉一徑盯著涼茶,猶豫是再買一罐,還是踮起腳尖去奪。嗯,很多時候,人和人缺乏交流渠道,否則,斷不會出現類似她和他之間的不良溝通。
“那麼,對革命的本錢——也就是自身更不應吝嗇,嗯?”秦飛煌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一堆莫名其妙的結論,不光眉飛色舞地說,一隻不規矩的手還爬上杜惟眉的肩。
“把你的爪子給我撤遠點,不然我跺了它下酒。”杜惟眉一眯縫眼,麵色陰沉,不悅地兩指扭轉,狠狠一擰肩頭礙眼的手背,前後動作一氣嗬成,幹幹脆脆,毫不客氣;接著趁他吃疼無暇之餘,輕而易舉奪回了屬於自己的涼茶罐。
“你——你又玩這一招!”秦飛煌呲牙咧嘴地控訴著她,“我隻是開一個玩笑,你幹嗎出手這麼狠毒?”
“沒有聽過‘最毒不過婦人心’嗎?”杜惟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拇指扣住罐子的拉環反向一牽,仰首咕咚咕咚喝了,不時輕笑,“你該慶幸我隻捏了你一點點肉……”
“一點點肉?”秦飛煌咬牙切齒地將那隻慘遭不幸的胳膊舉到她眼前,企圖對罪魁禍首的天良做最後挽回,“你心裏有譜,掐一點肉遠比掐一大塊痛多了!”
“是嗎?”杜惟眉狀似抱歉地瞟了一眼,嘖嘖,真的,都腫起來了。不過,這是他咎由自取,相信老天爺都不會責怪她吧。
“我是覺得你不該一大早就跑來公司喝涼茶,這也是關心同事的表現——何況你還是我的學姐,不領情算啦,你也不必出手傷人嘛!”秦飛煌委屈地甩甩手,那副哀怨的模樣演繹得惟妙惟肖,傳神之極。
“我喝我的涼茶,關你什麼事?”杜惟眉冷淡地翻個白眼,深覺無奈,世界上就有這樣一種無聊的人,天天琢磨些莫須有的東西,偏偏還自以為是地認為神聖不可侵犯。
“自從嫁給喬戩,你就變了……一點不像以前!”秦飛煌飛來一句。
杜惟眉握著涼茶罐的手一頓,緩緩道:“什麼啊?說得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以前,你是最懂享受人生樂趣的人,就算人群中隻是站著也與眾不同,可現在卻黯然失色——”秦飛煌的強壯的身體猛地前傾,俊朗的臉龐來一個特寫鏡頭,刻意點她的眉,“我的確了解你,比他——了解——”
杜惟眉的呼吸微窒,敏感地後退,腳下明淨的高跟極不合作地一歪,酥酥麻麻的刺痛席卷而來。勉強鎮定一下,她理了理稍顯淩亂的一頭挽發,淡淡道:“別開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難道要像學生時代那樣輕狂才叫瀟灑?”
她刻意的閃爍其辭,令秦飛煌不滿,不禁挖苦道:“惟眉學姐,你覺得這一番話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你自己聽?”“你。”杜惟眉順手把喝完的茶罐扔到垃圾筒中,拍拍手,轉身朝辦公走去。
“等等,我的話沒說完!”秦飛煌一個箭步上前,大掌牢牢拴住她的腕骨,以免對方再重複剛才對他施展的暴力手段——要知道,女人很厲害,千萬不要小看,否則最後你會連是怎麼被整死的都不清楚!
“唉!”杜惟眉心知雙手被縛,論蠻力絕對拗不過他,隻好勉為其難停下,扭回身狠狠瞪著一大早就擾人輕閑的男人。
“你先別惱喔——”秦飛煌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公司裏拉拉扯扯多不雅觀,合作一點不是問題都解決了?”
杜惟眉後悔浪費了剛才的茶罐,真應該二話不說,直接丟到這個臉皮厚到刀槍不入的人頭上,他也知道公司裏牽扯影響不好?天地良心,分明是大爺他糾纏不休在先,怎麼到頭來反而成了她的不是?狡辯,純屬是強詞奪理,難怪當年係裏的導師都默契十足地推薦他去參加辯論會區賽!嗬,關鍵時刻,那個小子絕對是顛倒是非、扭轉乾坤的一塊好料。
“你說,我洗耳恭聽。”咬著唇,她一字一句從牙縫裏擠出。
“我問你一句話。”他鬆開了對她的鉗製,眼神突然非常認真。
“嗯?”杜惟眉略略吃驚。
“當初放棄的東西,至今你有沒有後悔過?”
杜惟眉臉色一黯,顯然會意所指——那個恐怕是她一生最大的落點,明知是個自我放逐的結局,偏偏又心甘情願地選擇它。
“秦飛煌。”她喃喃地叫著他的名,低垂的發絲掩蓋了眼中的落寞,“不要再提以前,我嫁了人當然不再是當初的我。喬戩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快樂,你懂我就別問下去。否則,我很有可能因遲疑而悔恨、進而恨自己、也恨他——那麼,以後再不會開心。”
“惟……惟眉學姐……”秦飛煌凝神瞅著她,許久歎口氣,一伸手準備看腕上的表,卻敏感地發現她反射性瑟縮,整個人朝後退了數步。
意識到失態,杜惟眉訕訕一笑,掖好耳邊的發絲,自我解嘲:“很晚了吧?”
秦飛煌點點頭,也笑,但那笑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幾分尷尬與澀然。
杜惟眉側身離去,快步走向辦公室的瞬間,敏感地感應到身後兩道火熱的視線,她幾乎落荒而逃。不知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的局麵,她以為平靜會延續下去,或者是一輩子都不再發生任何變動,但是……
秦飛煌的一番話,無端掀起三尺浪,埋藏在心深處的東西冒頭,一點點侵蝕了那殘存薄弱的粉飾。
坐在自己的計算機桌前,屏幕紛呈,QQ號閃動光芒。
杜惟眉茫然地雙擊火紅狐狸的頭像,不出預料,是從小玩到大的死黨——
沈雨霏是本市一家有名事務所的掛牌律師,平時沒案子就掛線,要麼在專業周邊的BBS灌水,要麼趁機騷擾一下老友,然後,得意洋洋地記錄在冊,到處宣揚輝煌戰績。例如,什麼請客之類不勝枚舉,顯然,這令她對上網樂此不疲。
“才來?”
“是啊,兩分鍾後開會。”杜惟眉分神地快速敲打鍵盤,一邊整理桌麵上的資料。
“哼,昨天晚上想和你聊,你說你得去赴宴,參加那個什麼大學聚會,今天想和你說點事你又開會,是不是放我鴿子?”
“不是啦!”杜惟眉急急忙忙選擇符號,一張可愛的晴天笑臉出現在屏上,“誰敢不理會沈大小姐?我是真的忙呐,這樣,吃午飯時我去事務所找你?”
“好!”對方爽快地讚同,“你請客哦,記得是那家最近開張的韓國料理。”
“知道啦。”杜惟眉輕輕籲了口氣,繼續敲打鍵盤,“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必須準備開會的檔案,先下線了,3166。”
“3166……”
一串誇張的數字映入眼簾,杜惟眉無奈地笑了笑,隨之關上OICQ,不多久,計算機進入屏保狀態。轉椅搖到桌槽內,她跟著幾個同事離開辦公室,走向會議間。
“喝牛奶。”
“嗯。”
“吃南瓜餅。”
“嗯。”
“早餐吃飽,中午吃好,晚上吃少。”
“嗯。”
……
夫妻倆的對話通常一答一唱,成就了唯美傳說中的“夫唱婦隨”。
沐浴在如此和諧的陽光下,喬戩望著對麵坐的妻子,見她認真地對付托盤中的食物,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要是讓他說個一二倒未必,但是,單從她柔順地喝下牛奶以及那被解決得隻剩下半塊的南瓜餅來說,的確不同尋常。
惟眉不喜歡喝牛奶,這一點在學校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每天早晨,一大群擁擠不已的學生都跑去搶鮮奶,她卻遠遠地站著,從外麵向內張望,直到人潮漸漸散去,才漫不經心地去買一大筒飲料礦泉,抱著能足足喝上一整天。至於吃,或許惟眉是北方人,不習慣南方的燒賣、拉腸,所以很少見她在吃飯時間出沒。基本上,幾個小小的肉鬆圈或亂七八糟叫不出名的零食就成了她的課間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