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無語凝噎(2 / 3)

“皇帝下江南和你成親有關嗎?”老人冷哼。對於當今萬歲爺,她早恨入骨髓。那個泯滅人倫的皇帝,不值得任何人再去費心挽救。她所關心的隻有戰禦寇的意向。畢竟,這關係到他父親未來的名譽和地位可否重見天日……

“宇文化及提出為防患於未然,要把京師附近駐紮的兵馬全部帶往江都(今揚州)護駕。”戰禦寇兩目寒光一凜,“孩兒官居左翊衛自然相隨。但是——娘可曾細想,人馬跟著皇上名正言順被調離,越王卻鎮守在東都,一旦江都有變,東都區區幾萬人馬如何應敵?”

老人霍得站起佝僂身,顫聲道:“你言下之意,宇文化及是想趁機和東都七貴正式宣戰?”

“宇文化及長久以來,便有意立蕭嬪之子楊杲為帝。有朝一日,他可挾天子以令諸侯。”戰禦寇到沒有太大的意識波動,“太子死後儲位空懸多年,二皇子齊王又被他挑唆壓下,如今他惟一的障礙是太孫越王。宇文化及清楚孩兒是蕭後帶來的人,生怕日後顧及這層關係,會偏向越王,對他產生威脅。所以——他利用其其格來絆住我。一旦我娶了其其格,就相當於和蕭後相抵。舞陽公主是蕭後之女,她的孫女被突厥女子擠下去,自是惱怒。而我娶其其格,是宇文化及在皇上麵前促成的,擺明是要孩兒和越王劃清楚河漢界。”

老人無神的眼珠仍是轉了轉,語氣危險不已,“難道——你有意背叛蕭後和越王殿下?”

“娘,孩兒所作所為至今,您還不了解?”戰禦寇蒼涼地笑了笑,“未免宇文化及又生異心,我會暫時妥協。這樣——皇上下江南會因突厥公主和大隋將軍的婚事而緩下。隻有新婚那天——大興城四麵戒備鬆散,所有人才都會沉浸在歡慶中。孩兒打算在當夜暗調部分人馬潛伏於突厥派來的送嫁的隊伍內混出城,這樣不會突兀得引人注意。”

“出城後呢?”老人似乎意識到什麼,“你準備把人馬帶到東都去?”

“娘不同意?”戰禦寇怪異地揚眉,“孩兒不會背叛蕭後,答應過娘親事,就一定會做到。”

“以後呢?”老人犀利地反問,“你娶其其格是利用她,她知道實情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試問,在新婚當夜,一個新郎官不進洞房,甚至音空信杳,這一狀告到皇帝那裏,宇文化及連夜追去,你不但幫不了越王,還會引來殺身滅門之禍。”

“就是因此,孩兒才要請娘暗中知會蕭後,莫在此時讓蘇盼兮的事成為絆腳石。”他麵色凝重,帶著一抹痛楚,“我自是有法子瞞天過海。”他最卑鄙,算來算去對不起的隻有那個毫不知情的小家夥,她才是最令他愧疚的對象嗬。

“此計甚佳。”老人一頷首,喃喃道:“有反敗為勝之勢。隻要,你能哄得其其格那丫頭服服帖帖,不愁大事不成。”朝渾身散發陰霾氣息的他轉來,“隻是——你可有把握?”

戰禦寇待欲回答,突然警惕地察覺窗外那一閃的人影,他利落地破窗而出,電光石火般躍至那人背後,探臂一擒!

來人回眸的刹那,同時亦是戰禦寇鬆手的那刻。

是——竟會是她!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幾乎屏息以對。

一雙雪亮的眸子劃過淒絕之色,其其格盯著他蒼白的臉,兀地笑了起來,笑得人毛骨悚然。

“對啊,我為什麼要在這裏?”她該“相信”他,而不是半夜三更放著覺不睡,跑來“刺探”實情。真相大白了,就一定是好的嗎?

“其其格——”

“我不在這裏,就永遠不知自己值幾個銅板,就永遠觸摸不到你內心的那塊天地。”她的口吻逐漸尖銳,自我嘲弄,“我是個傻子,不曉得天高地厚、自以為是。傻乎乎地認為是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讓你有了改觀,不再當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而真正將我看成女人。沒想到……我始終是脫離不了稚氣。我輸了,我輸了還不行嗎?”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湧出,可圍繞在眼眶周圍始終沒有落下。

這個時候不能哭,她哭了的話更會被人看扁。

“其其格。”戰禦寇幽幽喚她的名字,“我問過,日後你會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你是怎麼說的?”

其其格瞪大眼,不敢置信這個話說如此殘忍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傾心欲隨的良人。

阿娘告訴她:良人,仰望而終身者。

悲哀的是,她所仰望而終身的良人卻在處心積慮引誘她一步步墜入無底的深淵!什麼“草原獨秀”?說得好聽,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二愣子。

原來,她之前所作的選擇和決定都是在作繭自縛啊!

“那天,你就已打算好了,才對我做那樣的事,說那樣的話對不對?”其其格吸吸鼻子,慢慢使自身鎮靜下來。

“不是!”他回答得很幹脆,毫不遲疑,黝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回視著她紅紅的水漾秋波,“我對你做的事、說的話,意義完全不同。我給了你機會退出,現在一樣。我不會強迫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由你來選擇是否繼續。”

“寇兒——”屋內傳出森寒的警告聲。

戰禦寇恍若未聞,輕撫她冰冷的粉頰,徑自道:“其其格,你看清楚也聽清楚了。我不是你所謂的‘巴特爾’,我隻是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男人。娶你的同時也等於利用你,像我這樣的卑鄙小人,你還要嗎?”

其其格退一步,真想調轉身形就跑,然而——腳仿佛生了根一樣不能再動分寸。

她依稀看到他眼底深處的悲哀。明明是在放她離去,但他映出的神色卻在說——

別走——別走——

為什麼會感到揪心?他,究竟是在折磨誰呢?

“我不懂你……不懂你們……”她困難地搖一搖頭,心若油烹,百爪撓腸,“你們的心思都那麼沉、那麼複雜。我不懂,永遠也不會懂……我喜歡你,才想盡辦法接近你。我從沒有如此喜歡一個男子,更不懂該怎樣表達,惟獨怕的是你看不到。你為什麼不能隻是喜歡我才接近我?不因我是突厥公主,不因我對你有任何利用價值,不行嗎?至少我不是看中你的名軍之位,大隋高官多得很,願意的話,我甚至能嫁給皇子皇孫,何必委屈自己迎合你?哪怕你心裏還有別人……你身邊還有別人……”

“其其格。”戰禦寇聽得一陣心驚。

他不知麵前的小丫頭竟已情深至此!他活在陰影中,曾幾何時被人放在那麼深的心扉裏?這前半生,他都在為那冷漠的人們而蹉跎,早已喪失真我。沒想到第一個肯用心愛她的女子出現了,卻被他傷得體無完膚!

他的罪孽之重,活該淩遲!

“戰禦寇——”其其格吸吸俏鼻,作出了重大的決定,“我告訴你一件事。布日固德的鷹族,一公一雌相交配,假如不幸喪偶,它們再也不會尋找另一個伴侶。我不管草原上的女子在丈夫死後是否能改嫁叔伯子侄,總之,我是一個和鷹觀念相同的女子,一旦認準,就再也不會動搖。你聽清楚,不是你娶我而是我嫁你,我自願嫁給你!”貝齒一咬唇,堅定地說:“我不反悔,當初的決定還是我現在的決定。你——你要利用我,請便,反正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算你刻意隱瞞,是不是?”

她斂下傲慢,低聲下氣得令他心痛,產生了把將要展翅飛翔的雛鳥的雙翼折斷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