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無語凝噎(1 / 3)

其其格的方式很直接、很簡單,卻極為適用。

不要說戰禦寇,單是他手下的那些將士都不好意思了。一連十幾天,其其格幾乎不間斷地跑到校軍場外送她所謂的良藥,明明戰禦寇的傷不要緊,差不多都好了,她卻總是大咧咧地在暫駐的營帳裏撕他的衣襟抹藥。

每每副將送來的午飯都被截下,然後,她雙手畢恭畢敬地抬到與眉毛同高的位置,遞給戰禦寇。

美其名曰:舉案齊眉。

八成又是某某公主聽阿娘說,這個詞兒表示夫妻間相敬如賓,被後世漢人所景仰。於是乎,抓來便用。幸虧她不記得那個“珠聯璧合”,否則,豈不要浪費一大堆珠玉來穿串了?

望著一次次被撕裂的衣襟,戰禦寇開始自我檢討。

即使他們之間尚且清白,看看那些慘烈的戰績,恐怕也沒人相信。本來是要利用這個機會,再給其其格一條退路,同時斷了蕭後和蘇家的念頭,省得日後麻煩,哪知,由此惹火上身!

世上有一種人是萬萬沾不得的,一旦沾了就會被那團熊熊烈焰燒得體無完膚。

其其格的熱情如日中天。

戰禦寇看得出,她確確實實是在絞盡腦汁去做到漢女要做的一切。他深深不解,自己這樣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能有多大魅力值得她如此折騰,不惜放下驕傲的身份來消磨光陰歲月?

其其格無疑於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從兵士們驚豔的目光也能看得出她散發的迷人氣息。如果,他再小十幾歲,恐怕也會加入以愛慕的眼神追求佳人的長長隊伍吧。

遺憾的是,命運弄人。

在她出現之前,曾有綰娘讓他牽腸掛肚;在她出現以後,又有岌岌可危的局勢令他乏術。

一個失去自我的人,要用什麼去回報人家呢?

他注定要辜負她的情意。

其其格的想法恰好和戰禦寇相反。她倒寧願老上二十歲,也要換取和他的一次結緣。

她現在做的不過是熱熱身,醞釀一下情緒和氛圍罷了。若要讓戰禦寇對她臣服,除了能做到他們漢人女子所能做到的事情之外,還要做人所不能做,這樣才算是出類拔萃吧。

要用什麼法子呢?

她托著芳頰,獨自坐在小坡上遠眺大興城內的校軍場,百無聊賴之際,叼住一根嫩嫩的草葉沉思。

突然,令其其格厭惡不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突厥的響鈴公主,在盲目的愛戀中僅是個傻子。自以為戲弄了別人,殊不知自己也在被人戲弄?”

“宇文劄,怎麼又是你?”其其格不耐煩地扔掉索然無味的草葉,興趣缺缺地聳聳肩,“你別以為詆毀就可以挽回形象!讓我鄭重地告訴你,倘若一個人從心肝爛到腳指,那他活著簡直是對人世的最大玷汙!”

宇文劄陰晴不定,嘿嘿冷笑,“公主,你戲耍我尚可,誰讓我是個老好人,舍不得對佳人動怒呢。但是,那戰禦寇豈是你能玩於股掌的男人?你別再癡心妄想,他就算是娶了你,也不會真的嗬疼你。你對於他來說,充其量是突厥送來的一件禮物。你不是問過我有關戰禦寇的以前嗎?好,我一五一十告訴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其其格充耳不聞,繞開那張令她心煩的臉孔,匆匆欲走,但被他攔住去路。

“你害怕聽?”他挑釁般地一撇嘴。

“誰怕了?”其其格火冒三丈高。

“那就聽我說完。”宇文劄兩臂一環胸,“你真以為戰禦寇會為你動心?他之前娶的五個正房妻全都死光了,旁人說他殺妻成嗜,雖沒證據,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就寧願做那第六個枉死的女人?他娶你,因為你是蘇綰娘的女兒!朝中上下哪個不知他戰禦寇和蘇綰娘青梅竹馬,倘若不是你娘代替舞陽公主和親塞外,恐怕今日的其其格就是戰禦寇的女兒。你自己想,戰禦寇死了五個妻子後遲遲不娶正室,有何理由在短短個把月變卦?你隻是蘇綰娘的替身,而他愛的僅是你身上來自於蘇綰娘那部分的血肉罷了!”為了離間,他幹脆把所有事都抖出來,也顧不得是否會妨礙到老爹拉攏戰禦寇的大計。

“你胡扯!”其其格憤怒地吼,雙拳握得死緊,“我娘如果和戰禦寇有什麼‘青梅竹馬’的情意,她怎麼會答應代替舅娘嫁到塞外?何況……何況戰禦寇的心思你怎麼知道的?我看是你在編著法兒陷害他!”男人會那樣吻一個視做女兒的人嗎?不!她不會受這種誆騙。

“是不是真相,恐怕不是由你我說得吧。”宇文劄陰森森地笑開了嘴,“公主隻管自欺欺人好了,到時,可別責怪在下沒提醒過你。”說著,輕佻地摸了一下她的俏顏,“隻要你後悔了,我隨時敞開懷抱等著你。”

其其格一巴掌甩到他臉上,陡然喝道:“信不信我現在就剁了你那隻又賤又髒的爪子?”

宇文劄舔舔嘴角的血絲,興味十足,“公主,你盡管潑辣個夠好了。日久見人心,若我所說有半句虛假,就讓你那隻餓死鬼投胎的老鷹叼個飽也無所謂。”而後哈哈大笑,揚長離去。

其其格一攏雙臂,竟在炎炎烈日下打個冷戰。

她可以接受戰禦寇不理她、不要她,但是,她還能接受自己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嗎?更可笑的是,那個女人還是她最喜愛的阿娘。

其其格仰望著和草原晴空一樣湛藍的蒼穹,奈何卻找不到那雲卷雲疏的景致,更不要說低下頭,能否尋覓到成群的牛羊。

她按捺不住滿腹的淒絕,發泄似的大喊,響徹九重天。

戰禦寇剛回到府中,便被老夫人叫到房中問話。

說是“問”,或許跟本不談不上。如果,在緘默中蹉跎光陰也算得上是的話則例外。彼此僵持著,戰禦寇請安後,垂手而立,始終不發一言,他已習慣靜靜聽候母親發話。

光線昏暗,骨瘦如柴的老人麵對高大威猛的男子,撩開的眼皮沒有一絲一毫生氣,很久很久,才開口說道:“你最近和突厥的小丫頭挨得很近?”

“是其其格。”戰禦寇畢恭畢敬地答。

“你喜歡上她了?”老人沒有什麼反應,掌中握著一顆圍棋的白子,似乎在跟自己下棋。其實,將軍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是個瞎子,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戰禦寇一抿唇,顯然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嗬。”老人悶哼一聲,“之前老身就說過許多次,你要娶的人是蘇盼兮,雖然,她不是蘇綰娘的女兒,好歹是姑侄,也算不上委屈了你。那其其格是個低賤的突厥種!你一旦要了她,以後如何在大隋立足?將來難保哪天和突厥開仗,你是帶兵的將軍,家妻是突厥公主,這要讓手下將士怎麼信服?眾口鑠金,那軟舌三寸便能把你淹死!你自己想過沒有?”

“娘是說,孩兒娶蘇盼兮就可平步青雲?”他淡淡地反問。

“至少,她有貴族血統。”老人放下白子後,重新執起了一顆黑子摸索著擺在天元的位置,“你答應過蕭後輔佐越王,如今,京城五貴貌合神離,你娶蘇盼兮等於將蘇家一家娶來,無疑於是對宇文化及那賊子來說好比釜底抽薪。”

“娘。”戰禦寇不急不徐地說,“恕孩兒不能遵命,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蘇盼兮。”

“哦?”老人的眉頭皺成一團小峰。

“娘有所不知。”戰禦寇深吸一口氣,滿含倦意,“皇上已決定在下月初乘龍舟三下江南。”

“你說什麼?”老人提高了嗓音。

“眼下局勢混亂。”戰禦寇斂息,“長白山一帶賊寇橫生,河北竇建德和瓦崗寨的李密招兵買馬,大有趁世造亂之勢。皇上多忌多疑,蘇相明哲保身,下麵的官員更是不敢妄言。依照孩兒看來,宇文化及此次力建下江南,多半是項莊舞劍。恐怕,皇上此去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