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就是她的,誰也奪不走;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但她也要奪到手裏。
其其格就是這樣的人。
雄鷹在側相伴,她蹲在將軍府後花園的碧池旁,癡癡望著水中遊動的大紅鯉魚,秋波慢慢轉向倒映的人影,若有所思。
“在看什麼呢?”柔和的嗓音響起,阿羽從跨院走來。
“姐姐。”其其格淡淡地應著,眉頭微微一攏。
“公主對我有不小的敵意呢。”阿羽了然一笑,輕輕坐在她身旁。
其其格揚眉道:“這是說哪裏話?我剛進門,怎麼會對姐姐有敵意?”
“如果不是,那為什麼將軍走後,公主都不曾喚我聊聊?”阿羽慧黠地眨眨眼睛,溫柔地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有樣東西要給公主,卻不得空。”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紙筒,遞給她。
“這是什麼?”礙於麵子,其其格勉強接過來。
“是萬寶常的樂譜手抄箋。”
“什麼?”其其格震驚地反望著她,“萬寶常的曲子不是被大隋禁了嗎?你怎會有她的手抄箋?”
阿羽突然給其其格跪下來,誠摯道:“事到今日,阿羽不能再對公主有所隱瞞——我不想讓自己的存在使得您和將軍產生不必要的裂痕。其實,萬寶常正是阿羽的義父。當年他的曲子風靡大隋,尤被公主的母親綰娘小姐所愛,故而在義父受到迫害,病逝破廟時,綰娘小姐冒險偷偷救下我。這卷手稿是從我義父臨終前燒的稿子中搶下來的,極為珍貴——我始終不敢怠慢,怕成為千古罪人。本來我是想把稿子交給知音的綰娘小姐,奈何她替舞陽公主出嫁,匆匆離去,我沒能將此卷贈她。如今——她的女兒來了,也是緣分,我自然是要給你的。何況,將軍在不久之前,也曾提過次事。既是公主喜愛樂曲,又對萬寶常十分感興趣,那就不妨收下。”
“等等,你說我娘替嫁?”
阿羽微訝地一捂唇,“難道公主不知?”
“怎麼回事?”其其格一眯鳳眼,“你們一個個都對此事避而不談?”一把抓住阿羽的手腕,“你告訴我真相!說啊,難道我娘的婚事另有隱情?”
這是不是意味著戰禦寇和阿娘之間真的……
“我……我不是很清楚。”阿羽低下眉呢喃。
“你說啊!你的命是我娘救的,有什麼不能給我說?”其其格聲色俱厲地朝她低吼,“我娘和戰禦寇從小就是青梅竹馬——是不是?我娘後來為什麼會代替舞陽公主出嫁?”
“公主,是誰告訴你這些的?”阿羽麵色鐵青。
“那混蛋說的竟是真的……”吹來的熱風不隻撩亂了其其格的發絲,更擾亂了她的心神——宇文劄沒有說謊——
阿娘和戰禦寇淵源之深,定然不是她能想象的。
“綰娘小姐和將軍是相識的。”阿羽幽幽地歎息,抬眸道,“但是,事過境遷已久,很多事情早已變了,又何必去苦苦追溯,自尋煩惱?”
“不!你不懂!”其其格腦中浮現出戰禦寇在校軍場見到她時,臉上浮現出的神傷,以及那一聲低柔的呼喚,“他忘不了——我知道他忘記不了!有些事情看似過去了,但會一輩子都刻在心裏。在你最不經意時冒上來,措手不及。就像是阿娘對你的救命之恩,你可會隨時間的消磨而忘記?”
“當然不。”阿羽立即搖頭否定,“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綰娘小姐供我衣食無憂,阿羽會銘記五內。但——你所說的事和我的情況不同——”
“不同?”其其格怪異地一笑,“我阿娘救了你,對你有恩,所以她走後安排你在戰禦寇身邊服侍他,代替她照顧他,是不是?”
阿羽渾身一顫,被那犀利的逼視打敗得潰不成軍,隻能選擇逃避。嗬……不愧是綰娘小姐的女兒,心若明鏡,什麼都瞞不了她多久的。
將軍呀將軍,你的心是否也如小公主般明白自己的歸屬呢?
“我做不到你這樣大度,為一段恩情守著自己不愛的男人過一輩子。”其其格起身撣撣衣裙上的微塵,“這麼多年,你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又或者,你心甘情願為此蹉跎歲月?可惜我不是你……我無法不在意……尤其,那個認識我最最愛的阿娘啊……你體會不到那種悲哀的。別人,我可以去爭去鬥,但阿娘我是了解的。她那樣美好……莫說戰禦寇、我父汗,恐怕任何男人都會為她的風采而迷醉。”
這麼多年,你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
其其格的話象利刃劃過阿羽的心房——對將軍,她可有私心?
不知道,不知道……
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沒有去想,也不敢奢想自己……
“公主隻知其一,不曉其二。”阿羽抑下內心翻天倒海的波動,鎮定道,“還有許多許多不得已……不可說。將軍回來的時候,他會告訴你——我看得出,你對他來說是不同的。公主,請你的情意堅持下去……將軍,他是很寂寞、很可憐的一個人。我說的‘可憐’……你會慢慢明白。請你,堅持下去好嗎?”
“你先起來。”其其格心裏不太舒服,“讓別人看到,還以為我這個剛進門的突厥女人在欺負你!”
“公主。”
“我嫁都嫁了,你還要我保證什麼?”其其格眼一紅,辛酸道,“我喜歡他誰都看得出來,但能做的有限——我幫他瞞天過海,這是為什麼?人心都是肉長的,戰禦寇若沒此心,我做得再多也是徒勞,他看都不會看一眼。你我還是準備一下接著要做的事吧!”看看手抄卷,慢慢展開,目光逐流,“你說……戰禦寇他和你說過有關此曲?”
“皇上設宴那天,將軍回府已晚。”阿羽微微一笑,睫毛輕顫,“他休息前跟我說,公主在宴上提到萬寶常的曲,看來很是喜歡,便讓我回頭尋個機會把它給了你,也成全了我多年的夙願。”
“他說的……給我?”她隻是隨口說一句那萬寶常用筷碗就可敲擊出動聽的樂曲,誰料他竟記在心中了。一股暖流擴散至百骸,讓其其格已漸冰冷的心又慢慢燃燒起來——他不是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至少……他記得她說過的話。
她要的不多,隻是一點點回應就足以讓她開心許久、許久。
於是——
“等他回來,我不但要他的人——更要那顆心!”其其格粉頰上的光彩重新煥發,“不管以前的事了,我隻要他從今往後——心中有我!”
波光粼粼的池麵泛起一層漣漪。
“公主,你……”阿羽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姐姐,可有木頭?”其其格突然道。
“木頭?”阿羽愕然。他們說著說著怎麼就和木頭扯上了關係?
“我要一塊木頭。”其其格重複,紅唇微勾,“一把刀子就可以讓他永遠伴著我。”
“刀子?”阿羽越發迷茫,這個小公主有時言辭上與他人大迥,委實令她難以理解。
其其格望了望池水中的倒影。
“不錯,木頭和刀子。”
三日轉眼即過。
但是,隋煬帝並未看到戰禦寇還朝,甚至說連一個報信的人也沒有。正當他指派人下去召喚時,有太監送來信箋。
隋煬帝看罷後,臉色陡變,忙喝止要去將軍府的人:“傳旨,近十日內不準任何人踏入將軍府,也不準將軍府的人隨意出府,違者誅殺勿論!”頓了頓又說道:“明日立即前往江都,戰禦寇麾下將士皆在京城待命,由宇文卿率領部署跟隨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