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世事茫茫(3 / 3)

“其其格,家師賀若弼將軍乃是我親母昔日情侶,不過情深緣淺未能成雙,她遇害時,我師父就在暗中。但家中老小卻容不得他出手相救,因此我母親的丫環也就是義母在投靠皇後時,師父為嚐夙願就收我為徒,傳授兵法戰策,且在弱冠那年告訴我身世的真相。其實,你娘之所以會知道也是我告訴她的。但我想不到她會為保守這個秘密而嫁到突厥……”

“娘是幸福的。”其其格插口,“她能為愛的人犧牲,就是一種幸福,如果是我,我也會。”

如果是我,我也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麵對如此深情,戰禦寇如何不動容?如何不動心?

他點點頭,“我相信你娘找到了屬於她的寄托和依賴,最起碼,她把你教得很好很好……說明,她心中並無遺憾和怨懟。其其格,我義母畢生的心願就是要我親生爹娘重見天日,成為名耀千古的人。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身後虛名要用無數人的鮮血去換,而逝去的人一點都不知道,有何意義?不過——君子一言,九鼎千金。我答應過她的話即使不能完滿地達成,也要盡量去做。我會回到東都幫越王抵抗馬上要興兵的宇文化及,待了卻此事,我就和你一起退隱山林,再不問世事。”

“你還要……回去?”其其格勉強的笑令人心疼。

“是。”

“不能轉圜?”

“不能。”

“那我和你一同去。”

“不,你去了我會分心,你在東都郊外等我就好。我會去接你,然後離開那裏。”

其其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黑眸,“真的?絕不食言?”

戰禦寇微微一笑,“我記得小妻子的叮囑,要平安嘛。”說著把小木雕給她,“看你如此寶貝,一定刻了很長時間。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先讓它陪陪你。”

“我不要它!”其其格抱住他的胸膛,緊緊的不鬆手,“我隻要你!我隻要你好好的啊。”

他撫摸著她的發絲,仰天長歎,不知怎的斷斷續續想起一首古老的詩——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況吾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商。

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或許,他今生注定要辜負她。

戰場上,從懸崖墜落的那一刹那,昔日種種曆曆在目。他仍然看得到那隻在蒼穹中翱翔的飛鷹——

布日固德,展開你一雙翅膀,伴著你可憐的小主人回到錫林郭勒,尋找自己的天空吧!

一滴、兩滴。

是漫天的大雨還是雄鷹的眼淚?

如果——

如果有一種毅力能夠想忘就忘掉以前的事,那麼,他希望那個傻丫頭能夠忘掉他——

忘掉——

這樣,她才能得到永久的平靜和幸福——

那一役,瓦崗寨和東都人馬聯手破敗宇文化及的北上大計。

可惜,大將軍戰禦寇不幸被圍數日,最終墜馬身亡。

七貴之首王世充利用瓦崗寨人困馬乏之際偷襲取勝,瓦崗寨正式瓦解。

夜,山崖頭,白得刺目的衣袂翻飛。

一抹纖瘦的影子攤開雙臂,縱身便欲跳下懸崖!兩道黑影搶在其之前,飛快地攔腰一扯。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白衣女子激狂地掙紮,歇斯底裏地大聲痛哭,“讓我去找他!我要親自問——他為何不守諾言?他答應過我要平安歸來的!說什麼‘君子一諾千金’,全是狗屁!”惱怒之下把木雕的人扔到懸崖深處。

“公主,冷靜點!”戰禦寇的副將和身旁的一名男子費力地壓製她,“你怎麼自尋短見?將軍單槍匹馬從京城把你救出,活生生累死了大宛馬,回來後被王世充陷害,受一百軍棍的杖脊!他耗費多少心血?你忍心枉顧他的情意?”

“為何要打他?他去救他的妻也犯了罪?”聞言,其其格陡然停下悲泣,憤怒地揪住他問。

“響鈴公主。”另一名男子婉言道,“所謂軍令如山。戰將軍臨陣之際跑去京城,王世充咬住不放,稱這和‘脫逃’的性質一樣惡劣,如不正軍法何以立信?你了解將軍的為人,他絕對會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所以,他承受了一百軍棍,帶傷上陣?”其其格精神崩潰地捶打著崖頭的岩石,任鮮血奔流四溢,也無法減輕心中的刻骨之痛,“所以,他才會體力不支被困,以至於喪命身亡?”

“公主!”副將大喊道,“將軍還沒死!你何苦折磨自己?”

“你……你說什麼?”

“將軍墜崖時,多次被枝杈所截,故而減輕了衝撞。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可我和魏大人卻不死心,苦苦尋找,終於在水澗旁找到了他。”副將沉沉吐口氣,“將軍受的傷很重,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我們不敢讓外人知道,所以始終保持緘默,因聽將軍說過,你在此等他,才急急趕來。公主,差一點你們就真的是陰陽永隔了!你怎麼這樣沉不住氣?”“戰郎沒有死?”其其格震驚地重燃雙眸之光。

“公主,將軍雖然沒有死,但我們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因此,你還要有心理準備。”姓魏的大人溫和地說。

“隻要他活著,就有希望!”其其格堅定地說,“你們帶我去找他,我知道有一個人能治他的病!”說著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姓魏的大人,覺得十分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公主好記性。”魏大人魏微微一笑,“在下當初曾在大興城蒙公主相救。”

“你是——你是那個小道士?”她驚訝地道。

“是,在下魏征,字玄成。”魏玄成頷首,說:“仰慕戰將軍威名,戰場多次交鋒,足見他見識一斑,令人敬佩。”

“你的變化真大。”其其格感慨不已,頓了頓又道:“其實又何止是你的變化大?短短的日子裏,每個人都經曆了好多好多變故,再也無法回頭了。魏征,我看得出你不是個簡單的人,難道你還要繼續輔佐越王?”

“不。”魏征搖搖頭,和副將對視一眼,“早就看透了越王的懦弱,王世充的野心——扶不起的阿鬥,苦了戰將軍啊,我們不會再重蹈覆轍,與另一個有弑主心的宇文化及同殿為臣。我們會另尋明主。”

其其格仰望天空,暴雨過後的黑夜隱約看得見幾顆閃爍的星光,雖不徹亮,卻足以溫暖人心——

深深感激上蒼。

但願,天下的人早日都能尋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屬,不再流離失所,飽受烽煙之禍。

尾 聲

“公主,我真的沒法子……”

“胡說!孫思邈,相識多年,我還不清楚你?你被稱做‘藥王’,有什麼治不好的病?”

“姑奶奶,藥王不是閻王,控製不了生死啊。”

“你救不醒他,我殺了你給他陪葬,也免得你砸了招牌!”

“這個……那個……你是為難人嘛!好啦,我隻有一個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法子……”

“快說!”

“草原不是有一處聖泉,傳說可以治百病——哎!怎麼都不讓我說完呢?急性子,我可保證不了!”

前往錫林郭勒草原的一輛馬車上,有位身著突厥大袍的俏麗女子,她靜靜地坐在車廂內,摟著一位渾身纏著紗布、沉睡不醒的男子,神情溫柔美麗。

“戰郎,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從相識開始,你就在不停地欺負我。欠我最多的是你,如果你選擇一死了之,那我的下輩子、下下輩子做鬼都不原諒你,聽到了嗎?”挑開簾櫳,望著外麵遼闊的一川沃野,“我會等著,等著你醒來,你要爭氣啊。不然,你醒來時,我已變成了滿頭白發,老得你認不出來,可怎麼辦?嗬,我怎麼忘了,我老你也老,到時候誰嫌棄誰啊?也省得你總覺得我小你很多,太吃虧,是不是?”

路在眼前。

那裏山高水長,天大地廣,有大漠孤煙的淒迷,有長河落日的悲壯,更有草原湖畔的成群牛羊,可以牧馬,可以騎射,可以自在徜徉。

魂牽夢縈的故鄉啊——

戰郎,你一定會喜歡的,快點醒來好嗎?

“吱嘎”——

雄鷹盤旋在湛藍的天空,仿佛昭告著人們那遙遠卻永恒的希望已快降臨。

人生,隻有永存希望才能永存幸福。

同年(公元618年),李淵稱帝,改元武德,定都長安。

次年,東都的王世充殘害“七貴”,鴆殺越王。

秦王李世民籠絡天下才俊,齊聚一堂,先後平定關中的丘師利、河北竇建德、江淮的杜伏威,接著殲滅洛陽的王世充、兩湖的蕭銑,一統天下。

至此,開始了中國曆史上最盛世一時的大唐帝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