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世事茫茫(2 / 3)

外麵的宇文劄先是震了一下,隨即狂笑著下令:“來人,給我入府!”正在這時,他身旁的禦醫猛地一撕臉上的麵皮,露出廬山真麵目,等他和周圍的人嚇得後仰時,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縱身躍到院內!

其其格回眸,迎上了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眸,那麼熟悉,那麼令她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我對……對不起你……”她隻能說出這三個字,而後便失去所有的直覺。

即使如此,那潛意識中,她的耳邊依然清楚地聽到無邊無際的喊殺聲,鼻息間縈繞的全都是鮮血的刺鼻味道……

惟一不變的是黃連般的苦澀。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身在叢林之中。

她猛地直起身,但身子酸軟,差點又倒下。想想不久前發生的事,水眸緊張地四處逡巡,終於在不遠處的兩座小墳頭旁找到了那個孤獨的高大身影。

“戰禦寇……”她幾乎不敢說話——他的鎧甲全是血,讓她恐懼,根本分不清那是否是出自他的身。

他失神地凝視著眼前的墳頭,一動不動。

其其格步履蹣跚地走著,好不容易挨到近前,小手顫巍巍撫上他寬厚的肩,“難過的話——為什麼不流淚?流淚不懦弱,男子漢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不是不可以——”

戰禦寇恍若未聞,拳頭緊緊攥著,血絲從指縫流出。

其其格握住他的手,用力地一根一根掰開,鹹鹹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掌心,痛心疾首道:“你不和我說話,是怪我沒有守護好她們吧?是我對不起你,我沒守住諾言,你要怪就怪我,為什麼折磨自己?為什麼?”她不該活著的,應該和她們一同死,才算是對得起他!

念頭閃過,她飛快地去抽他腰間的配劍,就往脖子上抹!

幸好戰禦寇注意到她的最後一句,覺得話有蹊蹺,下意識地一揮手,打落了森冷的劍,怒吼道:“你瘋了?”

“對!”她也眼紅地回吼,“我瘋了!你這樣不言不語,不死不活,我怎麼不瘋?我以前不哭的,可是現在會哭,我能夠去發泄你為何不能?你想哭就哭——”未說完的話被他吻進唇內,無法繼續言語。

他的吻仍是那樣炙烈,但唇舌間的咬齧使她清清楚楚感到了他無言的傷痛。

她很想大膽地回應他,但腦中一想到阿娘,立即潰不成軍。

戰禦寇的手掌固定住她的螓首,淒楚地說道:“你終於還是後悔了。”

“不是!不是!”她瘋狂地搖頭,痛苦失聲,“我不後悔,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隻是……你當時既隱藏在宇文劄附近,就該聽到舞陽公主的話。我阿娘是為保護你才遠嫁到突厥,這份深情你要如何對待?我知道你始終愛的是阿娘,你忘不了她,這樣的你我要不起啊!”

戰禦寇苦笑幾聲,道:“說什麼誰對不起誰,誰要不起誰?我的猶豫和妥協令我失去的還不多?我已是一無所有,這樣的我不是你要不起,而是我配不上!我年紀大你許多不說,對你的情意置若罔聞,甚至加以利用,到最後欠你阿娘的一輩子都還不清,當初還自以為是地怪她怨她!不是你要不起我,而是我配不起你!”指了指兩座墳頭,竟然幽幽淒笑,“我不吉,親娘出生的時候是用自己的命來保我;而身為親娘貼身丫鬟的義母看著我長大,可她寧可瞞我,也不放心坦言我的身世。我無論怎樣做都不能令她放下心中的恨,釋然一笑;我娶阿羽是想防止再有不懂事的女子為此而死,哪裏知道會有你的出現?我也沒顧慮過阿羽的心情,我才是真正該死的人!”

“你不是——”其其格傷心地捂住他的唇,“你是世上最最傻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怎麼不吉祥呢?王妃韋氏若不愛你,豈會開腹保你?我阿娘不愛你,豈會心甘情願嫁到突厥?阿羽不關心你,豈會不在乎名分地照顧你?我想,婆婆看著你長大,對你也是極愛的,否則她斷然不會為你毅然跳下閣樓。她——她是不想拖累你啊。”

“娘是個激狂的女子,一直都是……”戰禦寇緩緩靜下,一托她瘦小的下巴,細細端詳,“他們都是愛我的人,你呢?你是不是決定不再繼續下去?”

其其格低下頭,沉默。

戰禦寇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不是因阿羽死了,不是因娘死了,我才無恥地把注意力轉向你,都不是!你聽著——我不會再因綰娘當初的代嫁而有任何猶疑。我雖是個武夫,也懂得憐取眼前人的道理;至於阿羽,多年夫妻但我對她始終守禮,不曾逾越。我不會吻一個我不愛的女子。可是你——其其格,你是最狠的人!你一點一點攻下我的防線,然後在我已無抵抗能力的時候狠狠補上一刀!很過癮是不是?”

“你說什麼?你不會吻一個不愛的女子?那是說你不再介懷我阿娘……”其其格小心翼翼地問,生怕是一場夢。戰禦寇無奈地歎息,“你總是那樣勇敢,為何在關鍵時刻退縮?我讓你失望,害怕了是不是?”從懷中取出一個木雕刻,晃了晃,“可是它——形象深刻至此,又讓我不得不改變想法。”

“還給我!”其其格臉上一紅,伸手去搶,卻撲個空,虛弱的嬌軀掉進他懷中。

戰禦寇伸臂抱住她,臉深深埋在那柔軟的頸間,“其其格,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和綰娘今生緣至於此足矣。從此天地茫茫,白首難聚。你——願不願繼續跟著我這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

“你不當我是個娃娃?”其其格激動地哽咽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終歸是我的妻。”分別這麼久,他終於看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多麼重要。

“那麼,我願意。”其其格笑中含淚。

戰禦寇捧著她的臉蛋兒,深深一吻她的眉心,“好妻子,無論日後際遇如何,都由你我共同麵對。”

“戰……戰郎。”其其格有幾分羞澀地改口,“你都沒有告訴我,究竟,你怎麼會回來?”

“我放不下。”戰禦寇深吸一口氣,“阿羽寫的信,布日固德在十天前送——我是想平定瓦崗軍才回來,但放不下你們。所以抓到李密後就讓副將督陣,自己騎快馬趕回京內。我混到宇文劄的隊伍內,發現那個禦醫,知道有變故,因此喬裝打扮成他,準備伺機而動。而我——我想不到娘一受刺激會拉你跳樓。她連一個相救的機會都不給我啊。如果不是阿羽,恐怕也沒有你我相聚的機會——”沉痛地閉了閉眼,“我挾持了宇文劄,才得以帶你脫身。”

“你放走他了?”其其格不以為然地一挑眉。

“沒殺他和殺了他一樣。”戰禦寇的眼中閃過憎惡,“一個手腳筋脈盡斷的人,生不如死——對死不足惜的人,沒有必要再講道義。離京後,我便把他丟在山道上,他命大的話會自然有人去救他,否則,就請他嚐嚐你我當日在山中遇險的滋味。”

“這樣還是便宜了他。”其其格忿忿地說,“他逼死了蘇盼兮、舞陽公主、婆婆還有阿羽,難道就算了?”

“不會,他回去後李淵父子也是不會客氣的。”戰禦寇淺淺地一笑,溫柔地為她拂去額前的發絲,“我來此的路上,聽到百姓奔走相告,宇文化及發動兵變,親手勒死皇上,拘禁親貴。經過一番鎮壓,他眼下已控製江都一代地域。所以,李淵父子為‘入主鹹陽,號令天下’就必然要拿宇文劄牽製他父親。”

“你說得太多,我都聽糊塗了。可是……”其其格癡癡地覆住他為她理發的大掌,“你說你十天前收到的信,和瓦崗寨打仗又耽誤些日子,那剩下短短的幾天你怎麼趕得到京城?”

他輕描淡寫道:“沒什麼,我途中少休息些罷了。”

“你胡說!我看你根本就沒休息過!”其其格惱怒地嚷,“帶兵打仗已是令大將憔悴的事,你還敢這樣沒日沒夜地跑?你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的身子?”他不是最愛護坐騎的嗎?怎能忍受如此折磨那匹大宛馬?

“其其格,我沒有不休息嗬。”戰禦寇拍拍她的臉蛋。

“你有!你自己看不到你眼圈周圍的陰影!”其其格揪著他的鎧甲絲絛,“你多大膽子,單槍匹馬闖到京城內救人?你就這麼有把握能抓住宇文劄脫身?萬一……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我們……”

戰禦寇平靜地凝視她消瘦的麵頰,字字句句毫無猶豫:“那就是——生不同衾,死可同穴。”

“你——”她氣得想給他幾個耳光,奈何手揚了幾揚都下不去狠手,最後懊惱得索性頓足大哭。

“傻姑娘,哭什麼?”戰禦寇溫和地笑笑,盡管笑中有幾分艱澀和淒涼,“你們是我的家人,我為你們生死絕無二話,但我沒資格讓手下的兄弟冒險,私事私了,這是原則。其其格,雖然娘死了,但我答應她的事就要做完。你——可願再等我一次?”

一股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

“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