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婆婆的目光(1 / 1)

文/傅曉英

出嫁那天,母親再一次叮囑我,嫁到婆家去了,可不是在自己家裏。

丈夫是個絕對的孝子。記得我曾開玩笑問他,假如我和婆婆都掉進湖中,他先救誰?他總是避開尖銳的問題一笑:“你會遊泳,而且很棒,對不對?”現在想來母親的叮囑不能說沒有道理。

初到婆家生活,我始終記著母親的話。忍痛割愛改掉過去一倒在床上便睡個海闊天空的惡習;搞新聞的我一向愛說愛笑,在婆家我卻牢牢記住沉默是金的座右銘;婆婆炒的菜,不論鹹淡,我一改在娘家的挑剔,統統呼啦啦吃下去,有時還違心地讚揚幾句;全家倘若對什麼事有爭執,我絕對堅定不移地站在婆婆一邊。

日子如白駒過隙,眨眼間結婚已有幾個月,家庭生活和睦而幸福。然而,內心深處卻強烈地回憶起在娘家的日子,那種有委屈就哭,高興就笑,大大咧咧,自由自在的生活,瀟灑而放肆。來到婆家這一切都得收斂起來,但如果現在讓我說出婆家哪怕一點點不是,我還真沒詞。我隻感到有一種東西壓抑著我,又說不準是什麼。

當這種情緒再次衝擊我,我終於對婆婆說:“媽,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婆婆笑眯眯地答應:“好呀,是該回去看一下你爸媽啦,舊社會講,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新社會男女都一樣,咱不興這個了。”

那天晚上,婆婆便跟我嘮開了:“英子,你剛和偉兒談戀愛時,愛說愛笑的,結了婚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是偉兒委屈你了?”婆婆關切地問。我搖頭。“英子,俗話說,媳婦就是半個女兒,我是把你當成親生女兒對待喲。”

在娘家沒住幾天,婆婆忙裏忙外,辛勤操勞的背影卻不斷地在我腦海裏疊加,趕都趕不走。婆婆是個女強人,60年代初幼兒師範學校畢業,便開始從事幼教工作,三十個春秋,她從普通教師,走上了西北最大的幼兒園園長的位置。她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她的獲獎證書和獎狀整整裝了一抽屜。公公在部隊一幹就是二十多年,她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又送進大學,她既是賢妻,又是好母親,用兩頭燃燒的蠟燭來形容她一點也不過分,婆婆是無可挑剔的。

沒來得及跟母親告別,我便趕回婆家。婆婆見我回來,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提著菜籃,噔噔噔踩著急促的腳步上街采購去了,她那已經發福的身體,走起路來頗有些費勁,但她走得堅定而毫無怨言。在婆婆的忙碌下,晚餐豐盛、可口,婆婆不停地給我夾菜說:“英子,你走了這幾天,我吃飯睡覺都不香呢。”“媽,以後我會好好改改自己的個性。”我不好意思地表決心。“年輕人沒個性咋行,沒有缺憾的人隻配塑雕像。我年輕那陣子,全家反對我到山區工作,我還是倔著來了。”

每天早上,婆婆總是早早煮好我喜歡吃的黑米粥;我外出采訪,她總會把吃的用的有條不紊地放進我的采訪包;一次下大雨,她騎車到我們單位給我送雨披,返回途中,車多路滑,她從車上摔了下來,全身都是泥,腰和腳都扭傷了,隻好忍痛推著車一顛一顛走回家。而我一到家,她第一句話就問:“英子,沒淋著吧?”看著她,我的淚再也包不住了。她卻寬慰地一笑:“不要緊,因禍得福,這下我得好好兒的休息幾天啦。”同事們都羨慕地說,英子,你家祖墳上栽了彎彎柏樹,嫁了一個好丈夫,又碰上一個好婆婆。為此我驕傲而自豪。

我又回到了先前的日子裏,笑聲燦爛了全家。采訪中遇到奇聞軼事,我總滔滔不絕地講給婆婆聽;她練香功,我便盡全力地為她找到有關的指導書籍和磁帶。

不知不覺一年過去,我們婆媳感情好得就像母女。

偶爾和婆婆上街碰到老熟人,常常有人問她什麼時候抱孫子,她總是豁達地一笑:“遲早的事。”

不久,便有人冒失地問她,你媳婦是不是“鐵樹”,不能生呀,能生就早生一個孩子。聽到這些話,她會拿出當園長的魄力還擊:“什麼不能,我媳婦想趁年輕幹一番事業,你們不懂,真是成老婆子淡操心。”

再次聽到類似的閑言碎語,我便不能平靜,我一點也不願意別人指著婆婆說三道四,戳脊梁骨。我跟丈夫商量好,反正懶婆娘挨打——遲早都有那麼一回,與其讓別人說,不如生一個了了是非。把打算告訴婆婆,她卻說:“英子,你們都是有文化,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要讓別人的話牽著你們的鼻子走,偉兒馬上要到南京攻讀碩士研究生,你也有自己的事業,你們都還年輕,拖個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妨礙你們進步,媽支持你們晚育。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理解才會有真情,而真情在這個世界上又是最具有力量的。望著婆婆理解的目光,我的眼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