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
而那位戴大夫,聳了聳肩,繼續以那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你瞧那邊。”
這家夥忽然一指,他看過去,看到的是紫煙不小心絆了一下,而無上軒體貼地扶住她的瞬間,瞳孔縮了縮,不過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
“啊啊,真希望有塊銅鏡在。”
他狐疑地看著這個越發奇怪的家夥。
卻見這家夥,雙手負後,彎身側頭看過來,不怎麼好看的唇角上露出了個讓他錯覺可愛的弧度來,“有銅鏡在,就可以教你知道你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他擰眉,二話不說便往前走去,身後追上來的,是雙手抱在腦後,要多市井氣就多市井氣的某人。
發現他的目光,這個某人再一次展露著讓他錯覺可愛的笑容來。
見鬼了。
無論如何,他不該覺得一個男人可愛吧?尤其是像這種毫無氣質,要長相沒長相,要身高沒身高的矮冬瓜!
他在意的,應該是走在前麵,麗影成雙的兩人吧?
可是……
身邊的目光如芒刺般緊隨。
無論他加快了步伐或突然放慢了腳步,某人就像誓要化身牛皮膠布,無論如何與他並肩而行。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他終於沉不住氣,好的修養使得他不至於發脾氣,但耳根是被惱紅的。
“作為一名大夫,病人說身體不適,當然得時刻留意著啊,望聞問切嘛!”
而其實,要的就是他的不自在。
某人心裏暗暗偷笑著,不禁覺得,同伴的建議其實還不錯。
雖然之前心裏十分懷疑,文靜的自己可否扮演這流氣的大夫而不至於穿幫,可原來,她多少還是有點天分的呢!
咦?她是誰?
當然是為了試探洛軒的真心,不惜大玩交換身份的遊戲,易容成醜八怪的紫煙啊!
為了這個男人,確實是有點大費周折呢,不過又有什麼辦法?誰叫她喜歡上了?
不過,也因此,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而不必擔憂招致他的反感——因為,本來他就對黃漣易容的這個戴大夫很感冒了,不是嗎?
“咦!”
忽然傳來的低叫,害得他嚇了一跳,轉頭看她,卻見她向自己露出了一種仿佛發現了寶藏的表情,“戴大夫,又怎麼了?”
“原來你右邊的眉毛裏麵有顆青痣耶!”
有必要把他看得這麼仔細嗎?
莫非……
“晚上不能入睡,你會做些什麼打發時間?”
“戴大夫,你我隻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啊。”
他直接冒汗,“戴大夫,敢問你……是否龍……”
“聾?”
“不,沒什麼了。”
要是直接質疑對方是否龍陽之癖,似乎有點失禮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晚上一般做什麼呢。”
作為一個男人,噘嘴撒嬌,是不是有點惡心了?
“看書。”
“春宮圖?”
他愣住,而她飛快地“啊”了一聲,“從弱冠之年就不能入睡,你難道不會覺得很疲倦麼?會不會是因為你以前曾受什麼高人指點,誤練了什麼武林絕學?”
“你呢?為什麼做大夫?”
實在不想讓這戴大夫知道自己太多自己的事情,他直接把問題丟了回去。
“你對我感興趣?”
他不置可否,隻希望她不要再把問題繞在他的身上,這樣,會害他以為……
雖然,這種男人抱一起滾被單的風氣在京師那邊最近有點興盛,但他隻是個尋常的男子,很無趣的那種,別人如何與他無關,隻要別牽扯上他就好。
“我啊……來蘇陌城之前去了一趟黃山。”
“采藥?”
“去看那場轟動武林的黃山之戰啊。”
雖然他問得漫不經心,但是這戴大夫卻顯得十分高興這樣子的獨處。
交談的內容隻是無聊的瑣事,可是該怎麼說呢?
在初春繁茂的林子裏,百葉競脆,有泥土萌動的香氣,也有南歸的鳥兒和唱,伴隨著和風徐徐,陽光透過枝丫,斑駁的光圈可愛了荒野之綠,而她能與他並肩踏青,閑聊家常,感覺那熟悉的緊繃壓力盡除,牽掛之事也悉數拋諸腦後,有種生命綿長,生生不息的美滿預兆。
再瞧那已經走到湖的另一邊,幾乎見不到影子的兩人,某人心裏悄悄感謝著黃漣的幫忙,摘取了身旁細葉,笑容可掬地看著他,“這位看官,可要聽取曲子一首?”
粼粼的波光,隨著春風翕動,映照在那尋常得乏善可陳的臉上,卻是另一番別樣的景致。
總覺得,是因為那雙熠熠生輝的眼兒,使得那麵目可憎的臉皮忽然增色了不少。
“看官?”
對方還在詢問著他,不知道哪來的興致。
舉目眺望,看著那已經化作模糊白點的兩人,他點頭。
可是,這戴大夫卻忽然丟掉了手中的葉片。
“你不是要吹奏一曲嗎?”
“我的曲子可不是廉價之物,城主大人,心思都飛到湖的對麵去了吧?”
他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然後,他看著那戴大夫無聊地撿起地上的碎石甩向湖麵。
氣死了。
枉她還特意偽裝成這戴大夫待在他的身邊。
紫煙手裏握著碎石,丟出去發泄心中的不滿和無力感。
也不知道丟了多少次,忽然,見得旁邊飛出的碎石以輕盈之態,在湖麵上跳點出活潑的石影。
轉頭瞪他,卻見他仿如無辜地聳肩。
“不幹脆的人就是不幹脆。”
她的低喃,使得他尷尬一笑,摸摸鼻翼,走近她,“丟石頭不能用蠻力,必須用陰力。”
“誰不知道啊!”
她可是名奏者,這陰柔之力的操控高手向來是形容她的,可是……
“你太用力了。”
看著那直沉下去的石影,眼見著她那仿佛發泄般的丟石手勢,他趕快過去拉住她的手。
“要這樣,來……”
糾正著她的姿勢,他誘導著她那僵硬的指頭,把石塊輕甩向湖麵,雖然隻跳了三下便直沉了下去,但到底還是做到了,他微笑著看向懷裏的她,猛地愣住,這才驚覺這矮冬瓜好瘦弱,不但肩骨架單薄,連被他握著的手也小得緊,隻有那指頭纖長幼細……
“親愛的城主,你要摟著我到什麼時候?”
“啊,抱歉。”
他趕緊退開,卻招來了她的取笑。
明明是不入流的長相,偏偏那笑聲清脆得就像石塊擊響水麵的感覺,很是悅耳。
而且,怪異的是,麵對她的捉弄時,他居然會有那種……與紫煙在一起才有的心亂之感,他到底怎麼了?
就在心神紊亂之際,忽然,聽到了翅膀拍打的聲響。
目光流轉,竟見到蔚藍的天際,竟有一隻驕傲的大鳥瀟灑地點入水中,又箭似的躥飛而去,那鋒利的爪子,牢牢地抓住了掙紮的大魚,隻是一刹,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胸腹之間有著幾縷別致的紅毛,抖擻出驕傲的氣派……
赤腹鷹!
“那就是赤腹鷹嗎?”
手臂,忽然被緊緊地拽住,他嚇了一跳,隻見那市井之氣的某人滿臉興奮地向那已經遠不見影兒的大鳥揮手,孩子似的,一直一直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