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回去後問另一個傻瓜:“我們這一走前後至少得十天,家裏的事怎麼辦?”
聞仕琰躊躇滿誌:“都安排好了。”
“Will”的行政總務此刻正在撓牆,老板助理陪她一起撓。
茶茶愛惜自己精致美麗的彩繪指甲,沒撓。但周身散發的強大冷氣,讓人不敢靠近她二十公尺以內距離。
“那兩個混蛋……時裝周還有最後一天,居然在這個時候給我落跑……他們倒是甜蜜蜜的愛爾蘭度假去了,也不想想我們這些給他們擦屁股收拾善後的人有多辛苦……”聞仕嫻一邊撓牆一邊咬牙切齒。
老板跑了,剩下無數事務沒有收尾,但好歹行政總務和助理能夠頂上;紅三跑了,卻欠下一場重要的秀。
說不得,從T台引退多時的茶茶隻好重出江湖。
聞仕嫻早早端坐貴賓席,為手帕黨捧場。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薑,茶茶出場的氣勢和姿勢都超一流,讓人不禁感慨她就不該這麼早退隱幕後。
行政總務正盤算著怎麼遊說茶茶重歸T台,手機忽然震動了,連忙接起來聽:“爸爸,我在秀場不能走開,所以會有點吵。”
對方是王家明的父親聞仕嫻的準公公,向來清朗的聲音此刻卻是嘶啞顫抖的:“小嫻,你冷靜的聽我說……”
仿佛一千噸石頭齊齊砸下。
分貝巨大的迷幻風格音樂一瞬間聽不見了,手不受控製的抖動,電話跌落地麵。聞仕嫻捂住嘴唇,掙紮著,哭不出聲。
那邊傳來的噩耗毫無預兆,連同突如其來的悲痛一起,被電波忠實傳達,一絲不差的透入耳膜,回響在腦海。
“……警局接回了家明的骨灰……交通事故……”
家明……死了……
心髒劇烈的抽痛,像要裂成一片一片,隨著無法成聲的悲痛嗆咳出來。家明。家明。
幾乎要窒息。
周圍的人群卻歡呼起立,發布會正進行到最高潮,台上的模特們列隊出來謝幕,設計師牽著茶茶從後台登場,接受掌聲和致敬。
聞仕嫻強迫自己也站起來,踉蹌扶住椅背,她隻覺眩暈。
旁邊這時伸過來一隻強壯的手臂,穩穩扶住搖搖欲墜的聞仕嫻:“失禮了,我帶你離開這裏。”
周身寒冷徹骨,無法自持的顫栗著,聞仕嫻把臉埋進身邊人溫暖柔軟的衣料中,不讓旁人看見她此刻絕望的慟哭。
那人分開人群,把她帶到後台獨立的更衣間裏,體貼的遞過去一盒紙巾。然後卷起袖子做了壺錫蘭紅茶,想了想,又在茶杯裏加了兩勺糖。
聞仕嫻坐在沙發上出神,捧著紅茶怔怔喝下,食不知味。但溫暖的糖份讓她的心神鎮定下來:“謝謝!”
那人微微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行動電話遞過去:“你的。”
可不就是自己的,聞仕嫻接過電話又滿心淒惶。從此再沒有人隔著山隔著海也要給自己發“今晚的月色很美”這樣的郵件,再也沒有人在電波那端耳語“小嫻,我愛你。”
一切都仿佛不真實,她的理智拒絕接受這是事實。
靈魂出了軀殼,奔向不知名的荒野,舉目茫然。
那人觀察著眼前這名美麗而幹練的人類女性,她分明是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大創傷,雖然理性還堅強著,可意識已經哀痛的潰不成軍。
聞仕嫻握緊了電話站起來:“我該走了,謝謝你。”
“等等。”那人叫住聞仕嫻,指了指身上低調奢華的羊絨絲混紡外套,“請支付我一百元幹洗費。”
剛剛發布的下一季新品,淺銀灰的織物上淚痕斑駁。聞仕嫻不由臉上微微一熱,立刻掏銀包抽出一張千元大鈔,在桌麵放下:“作為謝禮,請你喝杯咖啡。再見。”
那人卻又把聞仕嫻叫住,微笑著把那張紙幣折起,塞回聞仕嫻的手袋:“我隻是想提醒你,精神恍惚的出門很危險,尤其是帶著大筆現金的單身女性。”
聞仕嫻凝視一眼這名外型高大俊朗,口音是純正的牛津腔的年輕男子,忽然就很想傾吐一些心頭的哀傷,雖然什麼也不能改變,但說出來,或許就能好過一點。
“我……”她猶豫著開口,“四年前,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警察打來的。電話裏說,我的父母在旅行途中出了車禍,遺體沒有辦法複原,隻能在當地火化,他們通知我,去警局領取骨灰。”
聞仕嫻抬頭看一眼那男子,那人眼神溫柔而沉著,無聲的鼓勵著自己說下去。
“那天是個大晴天,哥哥不在家,妹妹在上學,我隻能一個人去接爸媽,抱回他們的骨灰盒子。”
“可是沒想到,今天,一模一樣,我的未婚夫,也是躺在骨灰盒子裏……”
“他一直忙,訂做的結婚禮服一次也沒去試穿。他五歲就開始說要和我結婚……”
所有生命體的共同悲傷,大概隻有死別: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那人輕輕的撫了撫聞仕嫻的發頂:“請節哀順便。要切記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應當更加保重自己。”
聞仕嫻點了點頭,擦幹眼淚挺直肩背:“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那人目送著聞仕嫻離開,直到那個堅強而美麗的身影轉角不見,才回到沙發前坐下:“出來吧。”
沙發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清秀伶俐,卻一臉老成:“元武大人,青龍主上在北阿爾卑斯山脈發布了召集令,請您盡早趕往。”
元武頓時苦了臉耙頭發:“一刻也不讓人消停。我知道了,你先去喜蛛那裏,告訴她藍蝶找極樂去了,一切都安好。”
男孩應了一聲,憑空不見了。元武靜靜的發了會呆:“奇怪,剛才那女人,身上怎麼會有紅三的味道?”
雲層之上此刻正飛行著一架往中國B城的航班。因為是早班機,頭等艙裏寥寥三數人,紅三裹著毯子假寐,聞仕琰合目養神。
兩個人都各自懷了心事,鬱鬱於胸不得解,又不想讓身邊人糾結,於是都沉默。機艙裏隻有一位男士翻看報紙的聲音,紅三眯起眼睛偷瞄一瞥,正好看到晨報社會版,頭條封麵赫然是文森特.伊萊克特拉的臉。
那位男士正無聊,翻翻財經消息隻不過是做個樣子打發時間,忽然鄰座的美人衝他微笑,並請求借閱報紙,頓時受寵若驚的遞上。可惜美人立刻埋首新聞當中,完全不理會他的後續搭訕,內心便感到失落非常。
聞仕琰才剛醞釀起一點睡意,朦朧間要見了周公,卻被紅三捅醒,迷迷糊糊麵前赫然是一張放大了的男人的臉。
並且還彼此熟識。
聞仕琰立刻坐直了:“這麼快!我們還沒做工作報告呢!”
紅三笑微微的:“恭喜你,再次立功,又可以升級了。”
整個社會版都在圍繞一個主角唱大戲。說道是前社會名流文森特.伊萊克特拉,日前由多國政府聯合提起公訴,罪行羅列下來多達二十餘條,昨日公布最高法院公審結果:犯人罪大惡極,被判處監禁219年,剝奪一切政治權利,並不允許保釋和假釋。
“他將被遣返回科羅拉多州佛羅倫薩Adx Supermax監獄。”聞仕琰手指抵著眉心,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來我不用去探望老朋友了,那裏號稱是全世界最嚴酷的監獄,我可以預見,他進去後過不了多久就會理所當然的瘋掉。”
紅三微笑:“如果我們抓緊時間,也許還能趕得及去醫院看望他。”
文森特的監獄生涯首先要從醫院開始。警方對他實行抓捕時根本沒費什麼人力,因為犯人已經被人先行一步,揍的麵目全非體無完膚,全身大麵積軟組織受傷,骨折部位十幾處——接診的醫生感慨說:高手!能把人揍到這種地步還能留著性命,揍人的高手!
紅三看著照片裏那張曾經很英俊,但現在估計連他媽都不認識的臉,內心的愉悅感油然而生:黑舞那個死小孩,對人類報複起來可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呀。
聞仕琰卻伸手過去握住紅三的:“估計這個時候,小嫻也得到消息了。”
紅三心頭一顫,不由反手和聞仕琰十指交纏:“該來的,誰也逃不掉。”
不管命運有多可怕,都不能背向逃避,那隻會讓人更加恐懼而無望,失去前路方向。
紅三握著聞仕琰的手更緊了一些:“至少小嫻還有你和音音陪著,不怕。”
聞仕琰捧起紅三的手,貼在唇邊:“有你陪著,我也不怕。”
紅三頓時覺得胸口一緊,有苦澀的味道直泛出來,凝在嘴角。隻得轉開了頭,低低的應一聲:“嗯。”
在沒有人看見的方向,滑落了一滴眼淚。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B城的B大學,聞仕琰下了飛機就開始抱怨連連:“全身肌肉酸痛,這種長途飛行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