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時差確實是挺折磨人的事。
盡管被他甜蜜地教訓了好幾回,柳結濃仍是輾轉反側無法沉睡,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盤踞在胸口,壓得她一次次心悸而起。
當心悸再次來襲,她猛一激靈,睜開了眼。
然後,她看到自己赤腳站在長廊裏,之前是怎麼下的床,怎麼開的門,怎麼走的這段路,她完全沒有印象。
窗外夜色濃重,看得久了,竟然有種被吞噬的恐懼。
她呆立在長廊裏,久久沒有移動。
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才緩緩回頭,看向那個疾奔而來的男子。
在離她有十步遠時,他放慢了腳步,好似生怕驚擾了她,極有耐心地小心翼翼地躡手躡腳地走近。
隨著他的靠近,她慢慢抬起頭,在他眼中看到掩不住的擔憂。
“老婆?”他耳語似的輕喚,抬手試探地在她眼前揮兩下,當看到她的眼珠在轉動,他才輕輕抱起她,低聲哄:“跟我回房,好不好?”
“好。”她軟軟地應,溫順得就像一隻聽話的玩偶。
回了房,魏聚塵就像一個慈祥的父親,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還睡不著嗎?我給你唱歌聽,好不好?”
她摟著他的腰,半壓在他身上,眯著眼就像一隻饜足的貓。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她頭發,指尖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
“好,那,我想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好。”他清清嗓,低聲吟唱:“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隻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麼好心兒多爽朗,在這迷人的晚上……”
在他低沉而緩慢的歌聲中,柳結濃終於呼吸平穩地睡下。
魏聚塵凝視著她的睡顏,指尖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眼神溫柔如水。
稍後,他輕手輕腳下床,幫她掖好被角,拉開臥室的暗門,走進相連的監控室。
監控畫麵中,柳結濃似幽靈一般走出臥室,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她,讓她每遇到一個門口就會停下佇立,偏頭側耳的動作好似在凝神傾聽門內動靜。她在各個門前徘徊,似拿不定主意要推開哪扇門,最後停在窗前,一動不動盯著窗外,專注的樣子好似要和漆黑如墨的夜色融為一體。
然後,魏聚塵出現在畫麵中,她緩緩回頭,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那樣陌生的眼神看得魏聚塵心如刀絞,他捏著遙控器,開始回放另一個監控畫麵。一開始,畫麵似一直處於靜止狀態的黑屏。在不斷調高亮度以後,一個剪影慢慢顯現。隨後,在長達數小時的畫麵中,剪影都似石像般端坐不動,直到在他抱起柳結濃的同一時間,剪影才微微一動。幾不可見的動作,微乎其微,若不是多次快進慢進地調整畫麵,否則很難發現。
在畫麵的不斷重放中,魏聚塵麵色凝重如霜,目光犀利如電。
兩個小時後,他回到臥室。
睡夢中的柳結濃眉頭緊皺,囈語不斷。
“冉冉,跑,快跑,不要停,一直跑,快,不要回頭,快,快——”
“爹——娘——”
“不——不要——我不走——不要趕我走——”
“嗚,嗚,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老婆?小濃!阿濃!柳結濃——”魏聚塵輕拍她的臉,拂去她滿頭滿臉的汗,不停地喚。
可是,柳結濃似陷入了最深最黑的夢魘,無論他怎麼喚都喚不醒。
情急之下,他抱起她,疾奔出去,一腳踹開費潔瑩的房門,揚聲叫:“潔瑩,快,幫幫我。”
費潔瑩一臉惺鬆地揉著眼睛,看到神誌不清的柳結濃,吃驚地問:“柳小姐怎麼了?”
魏聚塵如旋風一般刮下樓,“快,幫我開車去醫院。”
當車子駛出了魏宅,柳結濃悠悠醒轉過來。
“這是去哪裏?”
乍一聽到她困倦的聲音,魏聚塵喉頭一緊,隱隱似有哽咽聲從口腔逸出。
“你怎樣?哪兒不舒服?”
柳結濃隻覺眼皮異常沉重,她努力想撐起身子,卻覺渾身使不上力氣,最後隻得躺回他的臂彎,倦倦地打了個嗬欠,“好累好困好想睡。”
看她好似一經睡去就再也不願醒來的困頓模樣,魏聚塵故作輕鬆地調笑:“這麼嗜睡,都快睡成小母豬了,來,起來,我們下車走走。潔瑩,謝謝你,麻煩你在路邊停一下。”
車子緩緩停下後,柳結濃伏上他的背,由他背著去散步。
“還想聽什麼歌,我唱給你聽。”盡管負著她的體重,他卻完全覺不出負擔,隻願就這樣一直背著她,最好是背上一輩子。
“不,這回我想聽故事。你給我講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好不好?”
“好,你別睡,我要開始講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美麗的城堡裏,住著一位善良勇敢的公主。有一天……”
當散步的身影在馬路拐角處消失,泊在路邊的車卻遲遲沒有發動。
費潔瑩握著方向盤,耳邊仍似回旋著他說故事的溫柔嗓音,指尖深深陷進肉裏,絲毫覺不出疼痛。
一連數日,柳結濃都處於斷斷續續的不清醒狀態。
有好幾次,甚至是在飯桌上,她都會突然睡著。前一秒她還舉著筷子夾了菜往嘴裏送,下一秒,筷子就從指間滑落,頭輕輕一歪,人就入了夢鄉。
對於她的異常,魏夫人頗有微詞。
“唉,潔瑩,如果她有你一半好,我也就不會如此煩心。”
“伯母,是潔瑩福薄,無法討魏大哥歡心。”
“是那小子鬼迷心竅,等過了熱乎勁兒,你還有的是機會,別灰心。”
“我現在已是心字成灰了。”
“你這孩子,怎麼盡說些喪氣話,放心,隻要有我在的一天,她柳結濃就休想成為我魏家媳婦。”
午後花園裏,魏夫人和潔瑩坐在微熏的陽光下閑話家常。
柳結濃靜立在她們身後的牆角,露出一段青底碎花裙裾,在微風中輕輕飛揚。
待她轉身進屋後,風中傳來後續的對話——
“伯母,不要說了,她聽到了不好。”
“哼,她還沒進我家門,難不成我就不敢大聲說話了嗎?我才不怕她!就算有聚塵給她撐腰,可是,沒我的認可,他們就算再好,也不會獲得祝福。哼,想要我祝他們百年好合,除非我死!”
這世上是有一語成讖這個成語的啊!
當晚,夜半後的寂靜魏宅突然傳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以及“來人哪,救命啊”的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