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花魁娘娘,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便叫新人取代了,但豔雕,三年來卻盛名不衰——關於她的傳聞,實在太多。從一入青窯時關於她身份的揣測,和名大夫顧俊人一段若有似無的情,一夜千金的開苞價,四王爺歧遠的迷戀,再加上她的絕世之姿與文采風流,使得她紅了三年。更讓那些花銀子買高興的爺們喜歡的原因是,豔雕並不“傲氣”。明碼實價,隻要出得起,她銀子照收客照接,完全守妓女的本分。
“姑娘,那位公子又來了。”
撩起了懸幔,紫香自窗向下看,發現了坐在牆角的白衣公子,還真是俊朗出塵呢。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那位公子身邊還帶了個隨從。
“是嗎?”豔雕不甚感興趣地懶懶回應,“照舊不點酒不叫姑娘陪?”
紫香走了過來,替她綰發,“是啊,八成這位公子還不大明白咱們媚仙樓是做什麼呢!”她嘻嘻一笑,“等下就輪到小姐上場了,也叫那位不叫姑娘陪的公子開開眼,見識見識下什麼叫絕色佳人。”
豔雕淡然一笑,“你這丫頭,無端端注意那公子做什麼?人家有銀子喜歡來這裏砸,又不擾著誰,隻怕央媽媽求之不得呢!”
她起身,撩起了大紅的羅裙下擺,施施然地步出房門,出現在了二樓的欄杆前。
“豔雕姑娘出來了。”
不知誰一聲,引得所有的人都翹首而望,就連那坐在牆邊正自斟自飲的白衣公子也不例外……他原就是來看她的啊!
楚送月一雙桃花炫惑的雙目緊鎖住樓前的豔紅身影,深沉幽遠的目光沒有泄露任何的情緒。
而立在身邊男裝打扮的,正是洛九兒。退去了初見時的震撼,那樣一張麵孔上仍舊是得天獨厚的美麗,卻叫她的心不知該做何感想。
豔雕嘴角邊掛著盈盈然的淺笑,眸中流光輕轉,便望到了楚送月。沒有多停留便移開了去,卻在望見楚送月身邊那家丁打扮的人時微微一怔,旋即一笑,這公子倒有意思,竟帶個姑娘來逛窯子。
她頭發極嫵媚地在腦後盤成了同心髻,斜簪金步搖,眉似黛眼含煙,一身紅衣既俗氣卻又豔雅,青絲垂額香肩微敞蓮步輕移,緩緩步下了樓來。
“豔雕姑娘,今兒個可輪著你了,咱爺們三個可等了好幾日了。”一個黝黑漢子大聲嚷嚷道。
惹來旁邊服侍著的女子的嬌嗔不滿,“紅月還道連爺這一連幾日都來媚仙樓是想著奴家呢,原來呀,”她豔紅的嘴唇高高嘟起,“原來是想著豔雕姑娘呢!這樣看來,奴家還是先行告退了好!”
那被喚做“連爺”的黑漢子連忙伸手拉住了她,“哎喲,我的小心肝小寶貝,你這是吃哪門子的醋啊!就是我掛著豔雕,人家豔雕也瞧不上我啊!你看看這幾年,柳姑娘的入幕之賓,哪個不傾家蕩產啊!你呀就乖乖坐在我這兒,可別讓我折了本回家還挨那頭母老虎的板子!”
一番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紅月也哭笑不得地坐下,一捏他的鼻子,“你倒想開心快活,哪天姑奶奶我一個不如意,倒是鬧到那母老虎那裏去,可叫你下半輩子都別想安身!”
“是是是。”黝黑漢子連忙賠不是,這廂鬧劇落幕,那廂豔雕已經在台上坐定,懷抱琵琶,素手輕勾,錚然而鳴,大堂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豔雕輕攏額前的青絲,微微一笑,美不勝收。眾人正失神於她的美麗魅惑時,她已經啟唇唱了起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聲自然清悠,純淨透雅,不染纖塵,以一個在風塵中打滾三年閱盡人生百態的女子而言,豔雕難得地透出了一份幹淨。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唱罷,豔雕落落大方地站起,雅致一笑地欠了欠身,便下了台。
由頭至尾,除了獻了一曲,豔雕未發一言,就是笑,都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地漠不關己。然後她便上樓了。
不一會兒,紫香從樓上下來,直接走到了靠牆的一隅,對洛九兒說道:“這位小哥,我家姑娘請你上樓。”
洛九兒一怔,指了指自己,“我?”她望了望正在飲茶的楚送月,這……也太離譜了吧?無論外貌衣著,獲此殊榮都不該是她吧?難道……豔雕認識她?
沒道理啊……她已經是男裝打扮了呀!就算豔雕認識洛九兒,這樣的裝扮也不會識破啊。
紫香一笑,“姑娘說的便是你了,不會錯的。”
“爺,”洛九兒垂眸說道,“豔雕姑娘請我們上樓。”是去還是不去,總還是要尊重一下砸銀子的人。
楚送月放下茶杯,仰首看她又開始揉鼻子,桃花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後衝她一笑,頗邪惡的樣子,說道:“豔雕姑娘隻是請你上去,可不是我們。也好,你也難得來喝一次花酒,便上樓去豔雕姑娘那裏開開眼吧,你不是仰慕她已久了嗎?銀子這裏就不必擔心了。”
啊……她哪裏有仰慕豔雕啊?隻是……隻是一點點的好奇加上……
看他桃花眸裏分明是邪惡的笑,擺明是欺負她女兒身還上妓院,她揉揉鼻子抬起眸,回避開那開得炫惑的桃花。她轉頭看了看紫香,笑道:“姑娘的好意小人心領了,隻是小人這一上去,將爺獨自留在這裏,於禮不合,還是……還是先謝過了。”
紫香看她一眼,很是得意地說:“我家小姐早料到你會如此說,我下來時便說了,你家公子也可以一起上去的。”
洛九兒心裏嘀咕,這倒好,成了主子沾奴才的光了!這豔雕姑娘果真是個十成十的女人,心思難測,要邀楚送月上去直說便是,還繞這麼大個彎子先邀她再邀楚送月,結果不都是兩個人一同上去了,有什麼差別呢!看那丫環得意的樣子她便很想笑,既然主子都發話可以兩個一起上去了,還這麼不會做人地直來直去,最後還將掏銀子的人得罪了,真不知得意個什麼勁。
“如此甚好!”洛九兒笑嘻嘻地看了楚送月一眼,“爺,您也仰慕豔雕姑娘已久,這下豔雕姑娘邀咱們一塊上去,正遂了爺的心意。”
楚送月淡淡看她一眼,又揚起了笑容轉開目光,這寡婦,倒光明正大將了他一軍,“去便去吧。”
他起身,跟在了領路的紫香後麵,洛九兒笑盈盈地跟上他,誰料楚送月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緊盯著洛九兒,她一時不察,便撞入了他的懷中。
“哈啾!”她大大打了個噴嚏,連忙退開,低頭說道:“對不住,冒犯了爺。”
楚送月皺眉,眸光緊鎖住她半晌,才轉身繼續前走。
洛九兒偷偷鬆口氣,那目光如刺一般,像要穿透她的頭頂,即便不抬頭,她也感覺得到。
哎,想起適才豔雕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她癡然凝住目光,旋即扯開一抹笑,習慣性地抬手摸了摸左耳垂,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