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3 / 3)

一點點地,緩慢地移動。對她而言,還有比這更叫人難受的酷刑嗎?

就在那溫熱觸感就要襲上她的唇時,她霍地睜開了眼——直直望入他幽深如海的黑色眼瞳中,那漂亮的桃花眸中,既有叫她害怕難解的情意,又有促狹捉弄人的笑意。

“我還以為……”他在她唇邊低語,“你預備一輩子都不睜眼看我了呢。”

赫!熱血頓時衝上了腦門,她快速逃離,坐起到一邊。擁著被子,眼簾垂下,心跳得飛快,念頭轉得更快。

“莊主說笑了,”再抬起頭來,是洛九兒招牌式的惹人厭煩的奸詐笑容,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奴婢的命是莊主救回來的,怎敢向天借膽冒犯莊主。”

莊主?奴婢?楚送月坐直了身子微微笑了,看她一臉的戒備,忍不住在心裏歎息,真會說話不是?到底,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尚如眉了,“這麼說,你倒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

“啊?這……自然是的。”洛九兒勉為其難地笑。

“嘖,真勉強,”楚送月搖頭,“你說倒是該如何還呢?”

“奴婢自當盡心盡力,為五行莊做事。”她一臉真誠。

楚送月點頭,“好好好,不過通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我乃孤家寡人,也還算家底殷實,人品不錯,你難道不考慮以身相許來回報我的大恩大德嗎?”

“以身相許?”洛九兒怔住,“我……我是寡婦啊!莊主,名節……”

“名節?”他嗤地笑了出來,再沒耐性陪她玩你猜我猜的遊戲,直接將她抓了過來,攬在懷中,“猜謎遊戲還要玩下去嗎?”

“什……什麼?”手微微發顫,是完全沒想到他不顧禮法地將她拖了過來。而心的加速跳動,是因為擔心害怕還是隱隱期待?

一時的詫異和思緒紊亂,她竟然忘記了要掙紮。

“你這樣若即若離卻又不停地暗示我,如今我如你所願知道一切,你還要和我玩猜謎遊戲下去嗎?”他直視她雙眼,失了耐心地直奔主題。

洛九兒垂下眸,不敢和他對視,“不……我並沒給莊主任何暗示。”

“沒有嗎?”楚送月笑了,“那麼,‘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正是你最想要說的嗎?”

他果然聽到了啊!洛九兒苦苦一笑,“我說這話,並不是要給莊主任何暗示。”

“還叫我莊主?”楚送月有些著惱,“你不是要給我任何暗示,其實是根本不預備要認我,不是嗎?”

是嗎?不是嗎?

“是。”她深深吸一口氣,“我從來沒打算要認你。”

“你再說一次?”他語氣過於平靜,反倒是山雨欲來。

“我從來……沒打算認你,”洛九兒抬起頭看他,半是迷惑半是無奈的眼神,“你現在說的這些,究竟是對誰說的呢?你這樣來問我,又是問的誰呢?尚如眉還是洛九兒?”

聽到尚如眉的名字從她口中吐出,他放下心來,低低一歎:“你總算肯承認了是嗎?”

她不語。

“是誰有什麼關係?”他懷抱著她,輕聲說道,“我眼裏見到的,始終是你。”

“我?我又是誰呢?”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啊!

說不想認他,是假。十幾年的感情,她怎可能放得下?可悲哀的是,魂魄依附在洛九兒的身體上那一刻起,就意味著不單單是容貌的改變,她所麵臨的,必須要重新去認識洛九兒的世界,甚至,洛九兒這個人。

重生,並不見得是幸福快樂,於是,她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放不下屬於尚如眉的記憶,放不下他,然而卻過著洛九兒的人生。

她不是不想認他,而是不可能再認他。因為他還是楚送月,而她已不是尚如眉。

就連靈魂,她都無法保證現在的自己還是那個完整地屬於尚如眉的靈魂;充其量,她現在和尚如眉唯一相同的,是她還留著那些過往的糾纏著不肯離去的記憶。

如此而已啊。

隻是,再靠近他,她卻又忍不住想叫他知道,她其實就是那個死了的尚如眉。所以費盡心機地接近他——忌日那天,刻意鑽到他床下去睡覺;見他拿到了豔雕的畫像,故意打噴嚏弄汙;知道他去見豔雕,找盡借口跟了過去;裝作迷路的樣子,走去了被禁止進入的地方……

可是,一旦他稍有察覺,她卻又遠遠避開。既渴望接近,又害怕太近;連自己都矛盾難解的心態。從一塵不染的絕代佳人到如今平凡無奇甚至已經成了寡婦的傻女人,其實是害怕他失望吧?

她該怎樣說給他聽才明白呢?

“你就是你,並沒有任何差別。”他給她這樣的答案。

“沒有差別嗎?”她笑了笑,“容貌變了身體變了性子變了,連靈魂都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怎麼會沒有差別?你現在看著的,是誰呢?”

他也笑了笑,“你瞧,哪裏變了?你還是這麼固執地要將一個答案問個明白清楚。人,活糊塗些不好嗎?尚如眉或者洛九兒那麼重要嗎?不過一個名字。難道,就是這個名字困擾著你,叫你不預備認我嗎?”

“不,”她低著頭,“名字並非主要原因。主要是……我已經不是尚如眉了。我隻是一個保有她記憶的人而已。”

“你所保有的記憶裏,可有我在?”

她沉默,久久後,才點頭,“有。”她所保有的記憶,其實也隻有他在了吧?

他擁緊她,一隻手握住她的,十指緊扣,“那就好。那也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三年前,我就已經接受了如眉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你……”她張了張嘴,看著他,無法成言。

“雖然我一直心存著希望,但如眉不會再回來是事實。然後,某一天,一個有著如眉某些特質的傻女人闖進了我的房間,老天大概是可憐我,給了她一個屬於如眉的靈魂和記憶,可是,這些並沒幫助她,相反的,我卻被她惹人討厭的奸詐和狡猾吸引,”他低低笑著,說道,“真可笑不是?你不願被尚如眉的記憶束縛,那麼就不再管什麼其他,你以後就做洛九兒如何?誰能有你幸運呢?人生短短一世,你卻活了兩次。隻是……不論你變做何等模樣,我同樣心係於你。”

是嗎?是嗎?

她垂眸沉默著。眼睫有些潤濕,既感動於他的話,又感覺視界豁然開朗,她困擾徘徊於尚如眉和洛九兒之間,不敢拋棄尚如眉,因為怕一旦放棄了尚如眉,連帶地他也會放棄她;也不敢下決心去做洛九兒,因為那到底不是她的身體和生命。

如今,他的一番話為她解了惑。做誰其實並不重要,她一直擔心的,其實隻是他的眼光不再停駐在她身上而已。

看著緊扣的十指,她露出笑容,如他所言,誰能有她幸運?短短一生,彈指一瞬,她竟能體會兩種人生,而無論何種麵貌,他情有獨鍾的,始終是她。

“我也是。”她輕聲地說著。無論她是何種麵貌,她同樣心係於他。

他笑著,不由得胸口熱燙起來,看她微笑著回望,忍不住低下頭去。

“唔……”她卻忽然捂住了嘴,一絲血跡從指縫中透出,她苦著臉,“莊主,要是……要是我再死了……”

該死,他忘記她中毒了!雖然齊先生說這毒不會致命,但是看她吐出血來,他還是緊張起來。

“蓬歌!”

他大聲叫著,耳邊還聽到她嘮嘮叨叨:“唔,這次還魂的寡婦長得好醜,要是我再死了,還能還魂的話,希望是個漂亮點的人啊……”

“閉嘴!”他都不嫌了,她還念叨什麼。還要再來一次嗎?真是個笨女人!

這樣凶了她一句之後,那邊蓬歌已經端著藥衝了進來,“爺,藥已經煎好了。”

呆住。

啊啊——莊主果然對寡婦下手了嗎?抱得這樣死緊,他真擔心寡婦毒還沒發作,已經先被莊主給悶死了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