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善舞,多錢善賈。百裏新語的煙火樓再度開門大吉。

大換血之後,煙火樓經營小有改變,以前是夜間經營,現在則分時段經營。自從招攬來許多年輕俊美的新戲子,煙火樓將經營時段分為三部分,白天兩場夜晚一場,不同時段上演不同戲舞。

將經營方向巨細靡遺地解釋一遍,瑣碎小事全交千福、百祿、邦寧、尋兒負責,幸得“四大管事”能幹,什麼事一點就通,她便公然坐一旁等戲看。

在她迄今二十四年的生命裏,小災不斷,大災沒有,就算生命之帆偏了方向,也還算順利……呃,總體上而言很順。對此,她很滿意,至少不用擔心自己這頓吃了下頓不知在哪兒。

“一顆……兩顆……”

“一籃……兩籃……”

吐著龍眼核,百裏新語趴在三樓一間隱蔽的雅廳內,翻看一本書。字……當然是豎著印的,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自煙火樓重修,三樓獨立出來成為她的私人空間。廳內裝飾極為簡單,一桌八椅,牆邊設有兩副美人懶榻,臨近樓欄的地方鋪著厚厚綿毯,上加絲被軟席,六尺見方,趴在上麵看戲看書,困了睡一覺,絕對自在逍遙。此外,雅廳所處角度精準,居高臨下便能一覽全景。

而今是酉時(下午五到六點之間),下午的戲散場,夜晚的戲還沒開演,百裏新語很悠閑地掩嘴打個哈欠,再吃一顆龍眼。

樓下有聲響,她探頭看一眼,粉唇含笑。

是易季布。

他現在天天來煙火樓報到,時時警戒,將樓內起火的可能降至最低。

天知道鮑泉在他耳邊念了什麼,對於胭脂樓的起火,官衙給的結論是“點燭過失,引燃帳幔”。她那天不過覺得酒壇礙腳,將它們踢換個地方,又不是人為縱火,燒都燒了,還能怎樣?

她不愛他穿官服的呆板模樣,不夠美,因此明文規定:隻要出現在煙火樓、出現在她的眼皮下,他必須是便裝。布料好壞和顏色她可以不介意,但一定要飄逸長袍,頭發不能紮太緊,鬆鬆挑束最好。

他依言照辦,滿身清穩的味兒看得鮑泉眼睛發直……對於單純的欣賞,她是不會介意的。

鮑泉似乎幫忙幫上癮,她要回尋兒,本想將鮑泉還給易季布,那丫頭不走,見尋兒上台客串清俊小生,居然躍躍欲試地也想上台……小角色嘛,她也不是小氣的人,當然給機會了。

以往小災小禍時,有邦寧和尋兒在身邊護著,如今多一個他,是她幸運。

崔什麼的前天上門踢館,見了那張臉,才記得是數月前被她用加了麻料的酒放倒的河北霸主(霸主一詞是季布形容的)。崔霸主已娶了當日女扮男裝的書童,說什麼“內子記掛百裏姑娘,今日可否有幸得見”。當她這麼好見嗎?那個時候正是她的午睡時光,隻不過當時睡不著,摸到前廳晃晃。邦寧攔下崔霸主,兩班人馬站在廳門口打太級,說的話亂沒創意。

老套的情節,聽得她的午睡蟲終於出閘。

捫心自問,她真的很想知道那崔公子到底想把她怎麼樣,又能把她怎麼樣?當時正想從簾後跳出來囂張一番,易季布趕來,攔在崔霸主麵前,說的話很嚴厲——

“崔公子,在下說過,公子有任何不滿,可找在下,何必為難煙火樓?”

“易大人是以什麼身份與崔某說話?”

“那要看崔公子希望在下以什麼身份了。”

崔惡霸很陰毒地笑了兩聲,她在幕幔後聽得很熟悉,像是她常常笑的那種,“易大人,當年皇上狩獵遇虎,你一掌震碎吊額白紋虎的腦袋,禦筆親封為龍虎衛上將軍,帶刀禦前,何等風光。都知你易將軍萬金一諾,絕不回頭,就連皇上賜婚招你為駙馬,你也因曾經一句‘不敢娶公主為妻’得牢獄之災。今日你說……崔某對煙火樓有任何不滿,皆可算到易大人頭上?”

“是。”

“哦?”崔惡霸又是一陣陰毒的笑,“崔某聽說易大人是百裏姑娘的入幕之賓,看來傳言屬實。”

“……”

“易大人不貪公主嬌貴,卻喜歡一個風流荒誕的女子?”

聽了這句,幕後的她狠狠咬牙。她的豪爽不羈特立獨行又怎是一個沒知識沒文化沒開化人權的笨蛋能理解,對不?

“崔公子,你侮辱新語,等同侮辱在下。”

這句她喜歡。百裏新語捂了捂胸口,有點心跳加快。

崔惡霸啞巴了半天,吭出一句:“易大人,你是以尋烏州同知的身份攔在崔某麵前嗎?”

“不。”

“既然不是官,我今日想見百裏姑娘,易大人何必攔著?”

“恕在下冒昧,若今日在下想無禮於崔夫人,崔公子會攔於在下麵前嗎?”

“你……”崔惡霸似被口水嗆住,擠出一句,“好,易大人萬金一諾,崔某就將這筆賬記在易大人頭上。崔某希望……擇日能再見龍虎衛上將軍的身影。”

“在下……怕是讓崔公子失望了。”

兩人又廢話雲雲了半天,崔惡霸踢館未果,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她趁沒人注意,晃回後院午睡。

想她也不是生來就喜歡興風作浪的,心情不爽才要破壞嘛,當時心情好,也就不計較沒知識沒文化沒開化人權的惡霸吠言了。

易季布每次來,第一件事是查看四處火燭,一層層仔細檢查後才上到第三層。她現在喜歡在三樓用飯,“四大管事”通常同桌而食。最近,桌邊多添兩張凳子,一是他,一是鮑泉。

團團而坐,飯桌上笑語融融,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自從多了他,她就……唉,限製多多……

她吃菜不吃飯,礙著他啦?她吃水果餐減肥,礙著他啦?她吃南瓜粉蒸藕惹來肚子脹氣,礙著他啦?她多吃幾塊炸酥鵝,礙著他啦……呃,油炸食品多吃火氣大,她知道,不過牙齒痛一天而已。

四大管事什麼時候管過她(諒他們也不敢),就算心有不甘,也會在她的冷瞪下乖乖閉嘴。他一來,四個家夥鹹魚翻身,風水輪流轉,他說一句不行,他們就支持十二句不行,甚至引經據典她某月某日因為怎樣所以怎樣……真是鬱悶,害她多次在廳內飄移欲狂。

被人力挺暗護的感覺……嗯,是不賴啦,可被人限製……唉,鬱悶……

她不記得丟了多少冷眼,他完全不在意,活像是她的……老爹。可憐她未曾享受過的“父愛”,全從他那兒深切體會。

恨恨地,她連剝三顆龍眼塞進嘴裏……

一隻手突然提開地席邊的竹籃,“你今天吃了多少龍眼?”

“不多,才兩籃。”斜瞄他脫了鞋盤腿坐在她身側,百裏新語嘟嘴。

“一個時辰內吃了兩籃?”

“是啊。”

“一籃三斤。”

“不知道,尋兒買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