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要吃晚飯了。”
“知道。”
“你吃了六斤龍眼,肚子肯定不餓。”
“當然。”
“所以你一定吃不下飯。”
“肯定。”
“晚飯不吃,晚上肚子會餓。”
“應……該吧……”
“肚子餓了你會吃夜宵。”
“廢話。”
“吃了夜宵你會說要消化,睡得太早容易長胖,然後看書寫戲本子,熬到三更後才睡。”
“是啊。”
“第二天起床,你又會吃一堆糕點零果,不肯吃飯。”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的胃疾就是這麼得來的,新語。如果你的未來包括胃疾,我不能答應。”
真是討厭……翻身滾進他懷裏,以腿為枕,她戳戳他的膝蓋,“易季布,你很有老媽子的潛質。”
“謝謝。”低頭看她,眼神閃了閃,他咳一聲,狀似無意道,“我剛才來這兒,遇到酸棗坊的劉媒婆和修義坊的馮媒婆。”
“媒婆?”她笑得古怪,“有趣的職業,是不是又叫冰人?”
五指緩緩撫過她鬆散如絲的發,他點頭,“對。”
“哦。”翻書,她翻書。
“新語……”他欲言又止。
書頁翻得“刷刷”響,她突地歎氣,“唉,秋日之光,流兮——以傷!”
“……”
“直視百裏,處處秋煙,江之水矣蓮葉紅,南有喬木葉已窮。心蒙蒙兮恍惚,魄漫漫兮西東……”
“你念的什麼?”
“我在悲秋。”
“……”知她故意打岔忽視他言下之意,莞爾一笑,他也不勉強。
在城北買了一間大宅,當然是為了……娶她。
知道她不能離城地界七丈,他明裏暗裏都表示他要在尋烏紮根住下老到死。他也知,若她不願意,他再如何強勢也沒用。
她啊,可以管,但不能管得太苛嚴,心情不好時,軟硬不吃。而今入畫的次數少了,臉上的神色多了許多生氣,他高興,也……不高興。即便不入畫,她舉手投足的盼顧風情仍惹來不少驚豔眸光,加之她又大大咧咧,媚眼帶勾尚不自知。
她的眼……指腹一圈圈在眼角撫摩,他歎氣。眼如杏核,肌膚凝滑,眼角無須描繪自成如水潤澤,黑潭裏真像有兩把鉤子啊……
“新語……”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移開她的書,笑道,“城南應得財老爺明日設重陽賞菊宴,他邀了皮大人跟我,你也去散散心?”
“應得財?”她突地坐起,“春天他開賞桃宴,夏季開賞荷宴,秋天是賞菊宴,冬天又是梅蘭宴,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尋烏名人。你明天帶我去?”
“嗯,帖上說可攜伴同赴。”
“嗬嗬……”腦中某處記憶鮮活起來,笑靨若春水蕩漾,“好好好,我去。地點是不是城東碧湖小榭?”
“你去過?”他微奇。
“嗬嗬……你明天在碧湖小榭等我,我一定去。”
垂簾輕響,尋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來,“新語姐去哪兒?”
“應老爺明天的賞菊宴,明天哦。”
“明天?”尋兒皺眉想了想,“明天重陽,賞菊啊……”他“嘿嘿”一笑,“新語姐帶我去嗎?”
“帶。”
“嘿嘿,我找師父準備去。”丟下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尋兒輕快跑出,腳下如同踩著雲般飄然。
易季布眉心抽跳,心頭升起不太美妙的預感。
第二天,城東碧湖小榭。
九九重陽,秋高氣爽。
碧湖小榭臨湖而建,榭內種著茉莉、蘭花、木樨、秋茶,花色爭妍。偌大庭院內,株株香菊莖傲秋華,君子之氣純然清冽,令四周花木一時黯然失色。華服賓客三三兩兩品賞,不時吟詩大笑。近處,穿花蝴蝶深深見,湖上,點水蜻蜓款款飛。
“這一株黃菊名為‘毛嬙’,對麵那株白菊名喚‘西施’,應老爺能將兩株花盤培養得如此妍豔,實在難得。易兄你說……易兄?”皮之純見身邊之人望著遠方心不在焉,不由推推他。
易季布收回視線,看一眼大如盤的黃菊,“皮兄,什麼事?”
“易兄,今日賞菊,你我就不必為秋稅煩惱。今年風調雨順,農桑收成不錯,盜小多被緝拿歸案,尋烏一年之內無大辟之人。今年上書朝廷述職,是功不是過。”皮之純說著今年的政績,臉上卻無半點得意。
“是啊,有功……”易季布歎氣。
有功未必是好事。今年城中食蛙之風勁減,農田收成竟意外地好,致使秋稅趕超去年。政績好,會得到朝廷重視,朝廷重視,少不得加官晉爵。加官晉爵的結果便是調離尋烏……他對現在的小官職非常滿意,重要一點,他要陪著新語,這功讓皮之純一人領去算了……
皮之純細看他神色,暗叫不好,趕緊道:“易兄警民安巡,城內賊盜、失火皆少於往年,尋烏今年有此成績,絕非我一人功勞。”開玩笑,這兒山高皇帝遠,百姓乖巧,民風樸質,多自在,他才不要升官。
易季布深深看他一眼,緩緩地道:“皮兄在尋烏為官很久了。”
“是啊,有四年了。”
“一直未有升遷。”
“才疏學淺、才疏學淺啊。”
“在下,很喜歡這個地方。”
“同好同好,我與易兄一樣。”
“皮兄。”易季布似笑非笑,“你今年上奏的折本已經寫好,為何遲遲不上交?”
言中有他意?皮之純不負俊傑之稱,書生臉揚起諂笑,趕緊湊過去,“當然是想與易兄再商討商討。”
易季布也不吊他胃口,小聲道:“中書省審閱地方奏折,雖重功,也重過。但功不可過大,過也不可過重。皮兄在今年的折本末加一句……”
兩顆腦袋湊在一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隨後,易季布道:“如此,便可功過相抵,朝廷也不會注意尋烏這種小州城。”
皮之純訝色微閃,立即心領神會,“易兄高明。”
“能得皮大人關照,在下感激不盡。”易季布含笑點頭,視線又飄向遠處。
皮之純搖頭,歎道:“易兄,不做將軍做同知,難為你了。”易季布為人雖厚直,卻非蠢笨之流,不愧是昔日的龍虎衛上將軍,有他幫忙,難怪他覺得今年的官當得特別舒服。
“陳年舊事,何須再提。”易季布向前走了數步,似觀賞白菊。
“不提、不提!”一事了,皮之純隻覺全身輕飄,見他又望向湖邊柳道,不由問,“易兄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