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新語讓我等她……”

話間未落,身後突然一聲驚喘,似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兩人回頭,便見一人大花藍綢袍,五十多歲的年紀,仍保持清瘦之姿,頜下蓄有雅須,果有菊之雅態。

“應老爺!”兩人同時抱拳。

此人正是應得財,他抖著手指,聲音微顫:“易大人剛才說新語……可是百裏新語?”

“正是。”易季布見他舉止奇怪,看向皮之純。

“天哪天哪,百裏新語要來……她、她她她又要來!不行不行,我要快些準備。”腳一跺,應得財轉身跑開,腳步之快不像年過半百的人。

“怎麼?”

易季布不解,皮之純卻舉袖掩笑,“我沒想到易兄會偕百裏姑娘同來,今日有好戲看了。”

遲疑片刻,易季布試猜:“新語……得罪過應老爺?”

“沒有沒有,百裏姑娘才學廣博,深得應夫人歡心。我也是聽孫總把說的,以前應夫人身有宿疾,百裏姑娘找上門,自言能讓應夫人宿疾輕減,代價是應老爺得資助她開煙火樓。應老爺當然不信,百裏姑娘便天天給應夫人講笑話,笑得應夫人食欲大開,不出七天竟然能下床走動,直說要收百裏姑娘做幹女兒。應老爺感激,重金支助煙火樓。隻不過……”皮之純“撲哧”一笑,似不能忍俊。

“隻不過?”

“應老爺好雅,喜種花草。百裏姑娘愛美,喜歡散花為景,易兄也見過。”

模糊的念頭慢慢浮上,想起新語的癖好,易季布寵溺地點頭。

“去年賞菊宴,百裏姑娘將這小榭內所有能摘的花瓣全部摘空。”

“……”原來,花瓣就是這麼來的啊。難怪昨天說起賞菊宴,她笑得古靈精怪。

“應老爺氣病了三天,還是應夫人開解,此事才不了了之。”

“今日……應該不會……”話說一半,他的視線被湖榭小橋那頭走來的身影吸去,“新語!”

橋邊綠竹青青,不遠處,秀瑩佳人手搖折扇,一步三搖慢慢行來。

風引飛花,蜂蝶暗隨,百裏新語藍裙素裹,大袖迎風,遠遠衝易季布一笑,招扇。

提氣飛躍,人影一晃來到藍裙女子身邊。

“你來得很早?等了多久?”倚著他閑閑向小榭走去,百裏新語笑眯眯的。

毫不介意她親昵舉止,他看看她身後,空無一人,“新語,我聽說……你去年摘了應老爺的花……”

“是啊!”勾起他一縷垂發,她笑。這人,果然越看越清俊,碧湖秋色水連天,襯得他的清穩味兒越發重了。

“今年不……會吧?”

“嗯?”

疑問語氣,可惜美色當前,易季布隻顧擔憂道:“新語,你一人出門?”說此話時,他又回了一次頭。這一回頭,立即後悔。此時,風卷藍袖,竹葉沙沙,湖波蕩漾,一圈一圈擴散……秋風無言,一片藍紗如靈蛇探頭,從橋邊的拐角小道飄出一角。

抬著眾人熟悉的紗轎,灰衣護衛踩著枯葉,輕輕緩緩,步步沉穩上橋來。

這陣勢……他腳下一滑,看向懷中女子。絕塵容顏似笑似諷,正戲謔地瞧著他。

唉,又像一幅畫兒了……罷罷,她愛玩,隻要別殺人放火,他能擔待的便擔待,不能擔待的……也要擔待。誰讓他允諾了她,過盡千帆,絕不後悔。

“新語,你不會……要摘光所有的菊花吧?”步入小榭內,眾賓客的指指點點讓他微有些不自在,臉略紅,卻不放開她的手。

她四下顧盼,毫不在意一道道猜疑視線,突見一白菊大如銀盤,奇叫:“好大的花!”

他掃去一眼,微笑,“這株叫西施,聽說……五千兩一株。”剛才皮之純似曾提過。

“管它叫什麼,曬了泡酒。”

“……”

“百裏丫頭,你今天休想行凶。”應得財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易季布回頭,嘴角抽搐。握拳持棒的應家家丁與煙火樓護衛對峙而立,尋兒手中鉤著竹籃,鮑泉……天,師妹手裏也是竹籃一隻!

“行凶?這詞我喜歡。”百裏新語輕曼笑語,收了折扇,“易大人,你今天帶我賞花,應老爺不高興哦。”

他尚不及言語,應得財已跳腳,“你賞花?哼哼,你賞花?老夫的花若得你所賞,無疑是煮鶴焚琴,背山起樓!”

“易大人,怎麼辦?”折扇勾向他的下巴,嬌軟身軀依偎過來。

他垂下眼,盯著她放在掌中的小手。對於信任的人,她的舉止……好聽些是親昵,難聽些是動手動腳。明知她個性如此,對於她受驚後無意識地與尋兒抱成一堆,他還是很介意。

她待尋兒如弟,待邦寧如兄,待千福百祿似姐妹,她待他……

“易大人?”又發呆啊。扇柄戳戳他的臉。

抬眼,他釋然一笑。無論她待他如何,他的諾言不會改變,也決不後悔。

將唇貼在她耳邊,他語有含笑,“新語,你想摘花我不攔,隻是,待賞宴過後可好?這些菊花難得培養,就讓人多觀賞一陣。”

盯著他唇邊的笑,她微微呆怔。

他真的很奇怪,知道他是屬於越看越有味型的男人,可每多看他一眼,那味兒就越濃一分,濃得她……有點吃不消。

他很重禮,心中認定什麼,便不會再介意其他。由對阻攔崔惡霸的那天,看得出來他喜歡她,甚至是愛了。這些天,他明裏暗裏影射著想娶她,她打個太極推開,也不見他迷惑惱怒。

他對她,就這麼篤定?

他把自己藏得很深,那是一種極度的內斂。這種人,除非自己願意向人敞開心胸,否則隻會給人禮貌客氣的外在,呆板無趣,初見他時便是這種感覺。

不管他是何時對她敞開心胸,她對他……該如何?

那夜,他抱著她說別嚇他,便再無下文。不問她想回哪裏去,不問她從哪裏來。是真不想知道,還是怕自己知道後無能為力?

這人啊……

“新語?”

耳邊一聲輕喚,感到手被他捏緊,眨眨眼盯著他的喉結,她恍惚一笑,心頭軟軟漲漲,竟有了陪他賞菊的衝動。

他在她的生命裏,果然有羈絆。

“隻多觀賞一陣?”

“是。”

“賞完了就摘?”

“隨你。”

“季布,你不阻止我?”

“你若正正經經吃三餐,我就不阻止。”他牽著她的手,向另一株碩大無比的淺黃色菊花走去。

應得財又在一邊鬼叫著煮鶴焚琴了,尋兒出言相譏,鮑泉似乎也摻上一腳,她嘛……勾動腰邊紫色繩結,語笑嫣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