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在扇府的人到來的前三天,宮行棣將禾葉送到了朋友那裏。

“禾葉、禾葉,醒醒啊……”

不知宮少爺叫了多久,睡得昏天黑地的人終於動了動,睜開眼,“大哥……”

宮行棣又歎口氣,“到了,快醒醒,你也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不怕,因為是大哥啊!”迷糊中還不忘拍馬屁,拉關係。

走出馬車,畢禾葉抽了口氣,這是他朋友的家?!未免太大了吧!占地約有千畝的房舍依山而建,依山?

“大哥,你果然嫌棄我,是不?把我弄得這麼遠……”語氣中怨念十足,這裏已經是揚州城外了。

“別胡說!”宮行棣輕斥,“端木現下住在這裏。你若想進城,他自會派人送你。”

“哦,知道了。大哥,這家幾代人才造了這片房舍?”她很好奇。

“幾代?應該算是一代吧。”

“騙人的吧?一代!這得花多少銀子!你才是揚州首富啊。”

“這是禦賜的,端木在揚州城內還有其他府邸。”

“禦賜的?這家不是商人啊?”

“是商人,”宮行棣覺得她的問題又該沒完了,“別問那麼多,以後你就會知道了。有人來迎接了。”

跟著宮行棣走進端木府,禾葉不斷咂舌:真是大呀,而且好漂亮,府內處處精雕細琢卻又有一種大氣之感,不愧是禦賜,宮府雖漂亮也遠沒到如此。她就說,但憑一代人絕不可能造出這個府邸,想山西晉商前後多少代才能建成如此規模的院落。

進入大廳,有仆人走過來恭敬道:“宮大當家,我家少爺今日按舊例召見地方總管。還請二位先坐一會兒。”說完便走出去。

畢禾葉雙眼四處忙碌,動不動就發出一聲讚歎,到最後終於按捺不住,跑到一扇屏風前蹲下,細細撫摸。

正當心馳神往時,聽得門口傳來一聲:“行棣!”不算低沉,略帶輕軟的嗓音,使得禾葉心裏癢癢的,望向來人,一個高瘦的身影因背光站著看不真切。

“棠,商議完了?”宮行棣輕問來人。

“嗯。”那人走了進來坐下。

畢禾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張覆麵的銀麵具,不會這麼巧吧!

“棠,這是我對你提過的畢禾葉。”

“幸會。”那人沒啥誠意地拱手。

“你拱手說幸會時都不看人臉的嗎?”禾葉笑問。

“嗯?”來人終於抬眼看她,頓了下,有些詫異,“是你!”

很好,終不再是平調了。看來盡管那日她被打得很慘,他還是認出來了,真是有夠巧,那日救下她,卻隻將她扶到一邊或說扔到一邊的人就是他了——端木棠。

禾葉一時閑不住,趁他們說話就溜了出去。廳中剩下端木兩人,行棣問:“還沒找到你大哥?”

被問的人點點頭,不吭一聲。

見狀,行棣也就不問了,這些年端木找他大哥的下落無絲毫懈怠,卻仍是無音信。

“行棣,成姑娘你打算怎麼辦?”聲音仍是輕輕的,卻有了一絲關切。

宮行棣挑挑眉,“怎麼辦?前些日子代嫁一事剛平息,扇府當家又要親自上門。這些我都可以不管,隻是舍卿不嫁我這才是最大的困難。”意中人哪都好就是脾氣太倔強,愛鑽牛角尖。

“日久見人心,成姑娘會明白你的心意的。等到雜事都解決了,也許她就想通了。行棣你大可放心。”

宮行棣不禁淺笑,端木大概隻有麵對好友時才會說這麼長一句話,見時間不早了,便命人去找禾葉。

望著因被喚回而心有不甘的禾葉,行棣心中不斷歎氣,由“下堂妻”變成“義妹”他並不反對,畢竟自己對她倒也頗為欣賞,住了些日子發現她的聰明隻用在生命受威脅時,換句話,平時她除了頑皮再也不會用腦子。整日裏淘氣,像個沒長大的小娃兒,不過也因此對她有了對妹妹一樣的寵溺,像對行央一樣的兄長之情。想到這兒,重重歎口氣,忍不住揉額頭,將來頭疼的不僅是行央,還要加上她……

又囑咐了些事才起身離開。上車前,宮家大哥忽地想起什麼,“禾葉,出門看景要有人陪,別獨自亂跑,會迷路的。”

“哦,曉得。對了,祝大哥順利擺平扇府。”禾葉笑眯眯地送他走。

一回身,見端木棠站在身後,這人連送朋友都不說句話,走近他,笑道:“以後請多關照,費心了。”

“嗯,管家,為畢少爺換房到愛晚閣。”

看過房間才知道愛晚閣與端木自己的住處在同一座院落。會換到這裏怕是因為大哥臨走的叮囑,以免她迷路。

用餐的時間到了,端木棠在樓下小廳中等她。

一路上,端木一聲不吭,禾葉哀歎:真是有夠木的,看來樂子要自己找了。

飯桌上,兩人“各據”一方,滿室的沉悶。瞧瞧,連個笑臉都沒有,主子吧,像是活雕像,仆人們也是緊繃著臉,與宮府截然不同。宮府的仆人對主子又敬又愛,主仆之間很熱絡,這裏的仆人雖恭敬,但敬畏的成分居多。忽覺沒了胃口,她承認自己吃飯習慣不好,喜歡熱熱鬧鬧的,大家一邊吃一邊說笑。在宮府,她喜歡和行央鬥嘴,然後在宮老大無奈的訓斥中大笑,盡管胡鬧卻親切不拘束,這裏實在太悶了……

風卷殘雲似的吃完飯,畢禾葉開始打量對麵的人,嘖嘖嘖,吃飯慢條斯理,連頭都不抬一下,好像桌上就他一人。

也許察覺有人打量自己,端木抬頭正望入禾葉眼中,目光一閃又要低頭,但又似想起什麼,輕問:“飯不合口味嗎?”

她笑著搖頭,“不是,很好吃,不過我在想一件事。”

“哦。”又低下頭。

嘿!她以為他至少會問一句“什麼事”,而他居然隻“哦”了一聲,害她關子沒賣成,一堆話還在肚子裏。不甘心話爛在腹中,她問:“你家隻有你一位當家主子?”

“嗯。”

“那你父母就你一個孩子?”

“嗯。”

“你沒有親人啦?”

“有,一位兄長。”

“咦?你父母不是隻有你一個兒子?”

“大哥是大娘生的。”

噢,原來自己的問題有些不準確,這年頭可不是一夫一妻。零零碎碎又問了很多問題,一直到他吃完飯。看著周圍仆人的表情她暗笑:今天八成是他說話最多的一天,還是對著個陌生人。

回到愛晚閣,無聊地坐在窗口,沒人玩啊……想起飯桌上的一問一答,禾葉覺得很好笑,每問必答,但不會多說一個字,更不會問她,他的脾氣還真是好,居然不煩,換了宮老大沒準要冒煙了……其實,問他問題就是想聽他的聲音,軟軟的,溫潤潤的,聽得人心裏癢癢的,很是舒服,這是她來這裏找到的第一個樂趣……

接下來的幾天,禾葉都鮮少看到端木,每日都在丫頭的陪同下到各處賞景。偶爾仗著不起眼混在仆人中聽這些人閑談。當然,以她畢禾葉的無敵“魅力”,她敢肯定,現在與府中人的關係,端木這主子都不及她熟。

這天,回到房中看了會兒傳奇,抬頭見對麵房中燈亮著,心想,雖然晚了點,進去坐坐應該不礙事,反正他脾氣好得很。

意思意思地敲敲門,聽到應聲就進去了,看到端木正伏案寫東西。

“是賬冊嗎?”她輕問。

端木猛地回頭,顯然是被嚇了一跳,他以為是丫環送消夜進來。見是她,答道:“嗯。不早了,你不睡嗎?”

禾葉挑眉,第一次多說了幾個字,不過,逐客的意味很明顯。

“嗬嗬,還早還早,你忙你的,我隨便坐坐便走。”裝傻。

開始參觀。屋子很大,擺設也不少,大大小小的架子,有的擺著書,有的擺著一件件瓷器,還有玉器,件件都是精品,她一件件把玩。

“咦,這是什麼?老虎?”禾葉在眾多珍品中看到一個很醜的木雕,刀法很粗糙,木料也不是上品。

“啊,”端木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是大哥送我的。”

“你屬虎?”那人點頭。總覺得他的聲音不似平時,心中嘀咕,幹嗎戴麵具,都不知是什麼表情。隨口問:“那你哪日生辰?”端木頓了頓,“九月三十。”

“好啊,到時我給你慶生。”她笑眯眯地、漫不經心地應承。

禾葉說得不甚在意,但聽的人卻認了真。為他慶生?自己的出生從來都不被認為是值得慶賀的,在他十六歲之前隻有大哥會記得,後來又有了一些朋友!這是除大哥、行棣,緒之他們之外又一個說為自己慶生的人,而他們才認識幾天,他卻要為他慶生……

畢禾葉正把玩一件玉器,忽地聽到身後的人說:“好,你一定要記得為我慶生!”

是不是聽錯了,為何他的語氣中竟有些許請求些許期盼?“好,一定!”這次她應得很鄭重,因為心中那一點點震動。

端木從書房出來,手裏拿著些賬冊,他很少在晚上獨自在書房辦公,寂寂的偌大房間,讓他很不自在。剛剛坐在自己房裏,門便被推開了,不意外地聽到:“你怎麼總是這麼忙?”

“嗯,有一些還沒整理。”他看到禾葉搬來一把椅子,“你這是……”

“幫你啊!嘿嘿,我很有義氣喲,夠朋友吧!”禾葉順手拿了本冊子。

幫他?朋友?他們這樣算是朋友嗎?端木一時間有些不能適應,不過還是低下頭對起賬冊。

禾葉偷偷瞄他一眼,還好沒把她轟出去。其實她今天又不請自來完全出於好奇,昨晚他說話的聲音總讓人覺得奇怪,仆人們在說到自家主子時又小心翼翼的,她幾乎什麼也問不出來,這使她決定擒賊先擒王,直擊目標!

於是在這個平凡的夜裏,端木有了一個極不尋常的體會——第一次在核賬時耳邊有人問這問那,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算賬時,嘴巴還能喋喋不休,卻不出錯,也是第一次發現雖然房裏很吵,他心裏倒十分安靜,一種讓他歡喜的安靜。

又是華燈初上,端木坐在房裏,望著案上的冊子發呆,有什麼不對,自己好像有點坐立難安的感覺,他抿了抿嘴,站起來,然後搬了把椅子放在桌案一旁,他為什麼還不來?隻幫了三天就不願來了?想到這兒,不禁有些沮喪,不是說……是朋友的嗎?

又坐回椅子上,不來了吧?應是不會來了!那……算了吧。絞著的手指終於鬆開,對麵的房間燈雖亮著,他卻沒想過要去敲那扇門,會不會是他不願見他才不來的?

“端木!”清脆的叫聲伴著門被踢開的聲音。

他飛快地抬頭,心裏忽然一鬆,“你怎麼才來?”說完頓住,自己竟然在埋怨禾葉!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央著廚房的大嬸做了些甜點,所以晚了。”說著,放下手裏的瓷盤。

端木此時才瞧見她端著東西,不禁愈覺得愧疚。

禾葉卻絲毫不覺,“你低著頭幹嗎?快嚐嚐新做的奶皮酥,還熱著。”

吃著點心,禾葉瞄到案上的賬冊,隨口問:“端木,你怎麼不在書房裏做事?”

“嗯……”要不要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