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曾如現在這麼的覺得,時間行走得竟是如此的緩慢,如此的折磨人心。
街上,路燈開始亮起柔和的光。
萬家燈火裏,卻唯獨缺少他和小北的那盞。
張軍齊放甚至出差外市匆匆趕回來的劉藍修,在他身邊來了又去,去了又回。
一個將自己緊緊關在賓館的房間,任誰喊誰叫都是一聲不吭,一個是呆坐在街旁的長椅上,誰問什麼誰說什麼,便回答什麼說什麼,卻全是無意識的。
張軍煩躁地撓撓腦袋,朝著齊放劉藍修垮垮肩。
老天爺啊,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啊今天。
“天明,要不,我和阿軍在這裏等,讓藍修陪你回家先洗個澡?”齊放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現在這模樣,就是小北肯見你,你好意思讓她瞧到嗎?”
一向梳理齊整的頭發如今被他無意識地扒得像雞窩,襯衫西褲皺皺的,再加上下巴的胡子拉碴,僵白的臉色,實在是,像是傳說中那些破產了的公司老板們的標準形象。
“是啊,你不是說明天小北的爸爸要來嗎,你這個樣子,會很失禮的。”張軍忙應和。
“我再待會兒。”顧天明似是聽到了,卻還是微仰著頭,盯著馬路對麵賓館的三樓。
小北住的是靠東的第三間,他這裏根本看不到,可他還是固執地望著著,似乎他隻有這麼望著,才會安心。
“天明。”劉藍修皺眉,不讚成地望他。
“謝謝你們陪了我這麼久。”他含糊地笑笑,“我實在是沒法子了,小北說什麼也不肯給我開門,我隻好請你們過來。”
“這次小北真的生氣了。”齊放歎口氣,同樣靠著長椅微仰著頭望著賓館的三層,麵色很沉重,“其實在上海她就有一點生氣了。”
“氣我甩下她自己走了?”他輕輕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有急事,提前離開也無可厚非,可你一句話不留,甚至還退了房間,實在是吃醋得太厲害了。”齊放有些氣憤地瞪他。
“……我留言了,我更不會退房,我其實知道小北和你在一起,還曾打電話給你,可你卻不接。”顧天明是什麼人,立刻明白了所有,“周琳。她……根本沒打電話給你,是不是?”
“……隻能說你平常太縱容你的女秘書了。”張軍插嘴,想笑,卻笑不出來。
“電話給我。”顧天明伸手。
他追著小北出門來,根本什麼也沒帶,還是借賓館的電話找了他們過來。
“你要炒了周琳?”齊放卻不給他電話,“現在還管她做什麼啊,等解決了你和小北的問題再興師問罪也不遲。”
“誰說我要炒了周琳?”他淡淡笑,卻笑得極冷,“她能力不錯,心機更多,倘若我為這些事情炒了她,隻會給我和小北以後添麻煩!”
“那你——”齊放更不明白。
“天明要讓周琳說不出一個小北的壞字。”張軍歎口氣,替齊放臉紅,這傻小子,一點也不懂商場上的行事手段啊,“先高升她,升到她能力不及的高度,再由公司其他副總因為能力不行炒掉她!”
“……”齊放咽咽口水,徹底受教。
好可怕,好手段!玩弄人心竟然是如此的迂回曲折!
這些個商場上的老手,竟不過短短甚至連一分鍾不到,已經把一個不自量力之人的前途安排得如此縝密,沒有任何遺漏。
“天明,你這麼的……深謀遠慮,這麼細致周到地為你和小北的以後處處著想,我真是……”有些敬畏地看著顧天明打電話給周琳,竟然是往常公司裏常見的淡定和藹,齊放徹底說不出話來。
“明白了沒,天明是什麼人?你以後還是同小北走遠一點吧,免得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張軍同他小聲咬耳朵。
“滾!”一腳踹開這個趁機離間的小人,齊放憤怒,“小北是我好朋友,我喜歡她有什麼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齷齪?”
張軍呻吟一聲,扒著長椅靠背無力地翻眼向天。
“小放,你再去看看小北,看她醒了沒有?醒了哄她吃些東西。”顧天明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隻誠懇地拜托。
“好,一會兒我打電話給你。”齊放立刻起身,穿過馬路進賓館去。
上一次他們圍著小北的房間又敲又喊,弄得周圍的客人幾乎要報警。沒法子,隻能請賓館的工作人員偷偷拿鑰匙打開看了一眼,小北似乎很累了,正蜷在床上沉沉睡著,臉兒倒是紅撲撲的,呼吸平緩,他們暫時放了心,才出門來。
“天明,你怎麼同小北的父親說的?”劉藍修看著齊放跑進賓館去了,才慢慢開口。
“我說,我和小北因為……我父親弟弟的關係鬧了些別扭,想請爸爸上來看看小北。”顧天明接過他遞來的煙,含進嘴接近劉藍修打火機的火焰,卻又不點燃地離開,隻夾在手指間,黯然的眸子有些呆地瞪著萬家的燈火,有些艱難地笑笑,“說了一些我過去的事,就這樣。”
“小北的父親同意來……他沒說什麼別的嗎?”張軍遲疑地問,“五一你不是說小北脫離關係了嗎,同她老爸?”
“小北是什麼心思,連你都清楚,何況養育疼愛了她二十多年的爸爸?”顧天明笑笑,手指的煙掉下地去,他低頭望了會兒,俯身揀起來,站起走了幾步,將煙放進了垃圾桶。
劉藍修和張軍互看一眼,同時暗暗歎了口氣。
這個在這座城市呼風喚雨意氣風發躊躇滿誌的男人,如今竟是……愛慘了。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汽車尖銳刺耳的刹車聲引得他們循聲望去,卻見顧天明竟看也不看馬路上急弛而過的車輛,猛跑過馬路去了。
“天明!”劉藍修幾乎嚇白了臉。
他還要不要命啊他?
“章……筱德?”張軍遲疑地開口。
“什麼?”劉藍修站起來,抹一把臉,也準備過馬路去。
“小北的……大哥來了。”張軍示意他看向賓館門口。
賓館門口,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剛剛那個不要命的顧天明正很神色恭謹地站在車前,同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說話,而司機,正將一架輪椅放到車門前。
“揚風機電集團如今的掌舵者,小北名義上的親兄長。”張軍也抹一把臉,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不是說明天才來嗎,怎麼今天大晚上的就來了?章筱德竟然也來了?!”
“你認得他?”劉藍修望著那邊,天明正和那位章大哥將一位六旬老者從車內小心攙扶出來,再輕手輕腳安置到輪椅中。
“我哪裏有這個榮幸啊?”張軍翻個白眼,走到人行橫道準備過馬路,一邊很不甘心地嘟噥:“前年揚風集團在這裏設展廳,我拚了命跑斷腿地跑了一個月,卻還是沒拿下一分錢的廣告!這位大名鼎鼎的揚風總裁,更是連根頭發都沒瞧到。”
“哦?”劉藍修同他一起等紅綠燈,笑著挑眉,“難得見你這麼失敗啊。”
“哎,早知道他就是小北的大哥,我早就……”眼珠子轉轉,他拿手肘頓頓好兄弟的胸膛,“你說,如果我現在給財經大報娛樂小報打個電話,會不會狠撈上一筆?”
“你撈不撈上一筆我不敢保證,我隻敢保證你如果真這麼做了,明天我會去護城河替你撈撈屍體。”劉藍修笑。
“……真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又不是黑社會電影!”張軍翻個白眼,開始穿馬路,“不過,看著很嚴謹正直的一個男人嘛,不像是會克扣小北學費生活費的壞人啊?”
“做到他這個高度的人,什麼事需要自己動手?”劉藍修沉默一會兒,輕輕歎口氣,“甚至連心思也不用動,自然有人去琢磨他的喜怒哀樂,喜歡的,討厭的。”
“……這就是你們這些權勢人物的內心獨白嗎?”張軍笑嘻嘻地望著他,“巡撫大人家的小公子?”
“胡說什麼!”劉藍修踢他一腳,有些板起臉:“你磨蹭什麼!沒見天明他們已經進去了嗎?”
張軍朝他擠個鬼臉,跑進賓館去了。
“是啊,有錢有權有勢,卻獨獨沒有……快樂啊。”劉藍修喃喃歎息一聲。
眼,有些失神地望向賓館的三樓。
他從沒說過,他,其實是多麼的,佩服小北的勇氣。
拋棄所有,隻求親情。
走進賓館,看著緊張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賓館經理,劉藍修竟有些好笑。
很少能見到這麼多的大人物聚集在這麼一家小小的賓館吧?
大堂的待客處,那位年過六旬的長者微沉著臉,不怒自威的氣勢,讓身旁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要說說話,隻恭敬地垂手陪侍兩側,已是大氣都不敢出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乖乖地走過去,先很恭敬地向老者行禮問安,再陪站在張軍和齊放身邊。
眼,瞄了瞄獨站另一旁的顧天明,他再無聲歎息。